第1103章

船家接过银子,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大爷家中有急事,我就拼了这条性命走一次夜路。谁教我与大爷有缘呢?朝天门外几百只船,大爷偏偏照顾我的生意,我自然要报答大爷的好意。”

船家说完之后,自去吩咐两名船夫拔锚升帆,就要离开码头,连夜前往乐山。两名船夫虽然心下不解,不过船家赏了每人一百文钱。两名船夫再无怨言,便即忙活了起来。

厉秋同走回到船舱之中,却见矮胖子正在与老者说话。见厉秋风走了回来,矮胖子转头对他说道:“风儿,我方才与你黄伯伯商议了一下,只怕东厂的番子不会放过你。咱们连夜赶回乐山,东厂的高手十有八九会在途中截杀咱们。”

厉秋风一怔,道:“徒弟也知道东厂番子不好惹,若是得罪了他们,这些番子便如附骨之蛆,非要害死咱们不可。不过徒弟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想来他们会有所顾忌,不至于连锦衣卫都杀。而且他们若是要与我为难,大可不必放我离开酒馆。何况我从花红馆回转码头,这一路足有二三里地。码头上遍布东厂番子,却并没有拦截,想来真把我当成了锦衣卫,不会对我下手罢。”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东厂番子如此大张旗鼓在这里抓人,岂能因为你手中拿着一块腰牌便放过你?他们怕的不是腰牌,而是你的武功。那个东厂番子的首领放你离开酒馆,是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或擒或杀。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放你离开,又不在途中截杀于你,是因为他身边没有能杀你的武功好手,只好先放你离开,待能杀你的人到了之后,他们必然要找你算账。是以最迟明天,便会有东厂的高手找上门来。”

厉秋风兀自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素知师父之能,知道师父虽然游戏人间,却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思忖片刻,正想说话,蓦然间大船动了一下。厉秋风猝不及防,虽然武功高强,却也险些摔倒在地。待他内力贯注于双足之上牢牢稳住了身形,这才发现大船已然拔锚起航,正向码头外退了出去。

矮胖子和老者也是脸色一变,只不过刹那之间便镇静了下来。只听得船舱外面水声哗哗作响,眨眼之间,大船便已离开码头岸边数丈,直向江心的方向驶去。待快到了江心航道,船家指挥两名船夫扭转尾舵和船帆的方向,大船劈波斩浪,直向北方而去。

厉秋风和矮胖子、老者三人坐在船舱之中,眼看着岸上宜宾府的万家灯火渐渐被大船甩在了身后。矮胖子道:“若是一路通畅,咱们明日中午之前便可到达乐山。不知道东厂的高手,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

老者一怔,道:“刘老弟,你是说他们会赶在咱们前面?”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黄老先生隐居马公祠中,或许不晓得这些番子的害人手段。他们虽然在宜宾府码头设下埋伏,不过绝对不会只盯着码头一处。从东厂出动这么多人手来看,他们要抓的那个人绝对是来历非凡。是以东厂的绝顶高手只能居中调度,以待随时支援各处的番子。否则敌人来一个声东击西,失了居中调度,东厂便拿不住人。风儿在码头上突然露面,而且还杀了东厂的人,这些番子必然会将此事告知东厂主事之人。风儿一路回到船上,虽然无人截杀,但是或远或近,不晓得有多少番子在暗中盯着他。待看到大船拔锚起航,码头上的番子将此事告知了东厂的大头目。他们若是乘船在后面追赶咱们,一是在大江之上想要追上咱们,只怕比登天还难。二来从陆路行走自然要快过水路,是以追杀咱们的高手尽可以骑马从陆路北行,抢在咱们前头赶往乐山,然后挑一个便于下手之处,他们在那里以逸待劳,岂不胜过与咱们在大江之上胡乱追逐?”

老者听矮胖子如此一说,点了点头,道:“刘老弟高见,佩服,佩服。”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这些番子想着以逸待劳,坐等咱们掉到他们的陷井之中。不过如此一来,至少在三四个时辰之内,咱们不会与他们猝然相遇,倒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待遇上番子之后,嘿嘿,嘿嘿。”

厉秋风见矮胖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下暗想,师父虽然一向教导我要戒急用忍,轻易不要与人争斗。只不过他老人家一向喜动不喜静,只是不得不遵从祖训,这才隐居于青城山中。以他老人家的武功修为,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是身负如此武功,却不能出手与人过招,这份寂寞可想而知。此时既然知道东厂的高手要中途截击,只怕师父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些人赶快现身,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是以东厂的王八蛋若是真敢截杀咱们,我须得让师父他老人家先行出手,免得他老人家打得不够尽兴。

矮胖子说完之后,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躺在了甲板上,口中说道:“黄老先生,风儿,咱们就不必多想啦。安安心心睡上一觉,待咱们醒来之时,瞧瞧东厂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倚坐在船舱的板壁上,身子随着大船慢慢摇晃。五年来第一次与师父聚首,心中说不出的喜乐平静。虽然大江上下杀机四伏,但是有师父在身边,却压根没有丝毫担心。想起小时候随师父上山砍柴、崖边练刀时的情形,已恍如隔世。五年未见,师父更见睿智,一身惊人的武功,定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己这五年间遇到不少高手,自知与江湖中的绝顶高手相比,自己颇有不如。此次随师父回转青城山,一定要向师父好生请教才行。

他心下念头百转,不知不觉之间,已自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只是后来梦到了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变为干尸的姚广孝突然暴起,手执长剑,直向他和慕容丹砚扑了过来。厉秋风抢在慕容丹砚身前,眼看着姚广孝手中的长剑抖出数朵剑花,分刺自己胸前数处大穴。他右手向腰间一探,想要拔出绣春刀反击。谁料一抓之下,却抓了个空。他心下大惊,低头望去,原本悬在腰间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厉秋风心下大骇,猛然抬头,却见阴森森的剑光已刺入他的胸口。

厉秋风一声大叫,双眼倏然睁开,只见船舱中央矮桌上一盏灯光,映得四周更加昏暗。他只觉得口中干燥,咽喉隐隐生痛。定睛望去,矮胖子仍然躺在桌旁,正自呼呼大睡。老者倚坐在厉秋风对面的板壁旁,双眉低垂,发出轻微的鼾声。

厉秋风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知道自己睡梦之中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梦中的情形,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他悄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船舱。

待他走上甲板之时,看到一名船夫站在船头,左手提着一个灯笼,正自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江水拍打在船底,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厉秋风站在船舱门口,抬头向空中望去。桅杆上吊着一个大灯笼,只是四周太过黑暗,灯笼的光亮变得朦朦胧胧,倒有些诡异。江上风大,吹得厉秋风头发四散飞起,不过精神倒为之一振。他正想走到船头,身后有人说道:“大爷,还不到四更天,你咋就起来啦?!”

厉秋风转头望去,看到船家站在船尾亲自掌舵,另一名船夫却没有露面。厉秋风道:“方才做了一个梦,醒来就不想睡了。大叔累了大半夜,在下心中过意不去。待到了乐山之后,再好好向大叔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