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8章

大门打开之后,却见门外站着两个灰衣汉子。这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衣衫普通,不过面孔白净。左首那人见厉秋风打开了祠堂大门,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咱们是三宝斋送货的脚夫,约好了今日来取脚钱,可是三宝斋大门紧闭,掌柜和小二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看着这天就要下雪,咱们兄弟二人无处落脚,恰好看到这座庙宇,是以想请小哥行个方便,让咱们在庙内暂避风雪,不知道小哥是否能够答允?”

厉秋风不晓得三宝斋是什么地方,正想询问之时,却听那老者说道:“三宝斋前几日便关门不做了,听说彭掌柜已经回转眉县老家去了,店里的伙计也都被彭掌柜遣散,各寻生路去了。你们的脚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两名汉子脸色登时黯淡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右首那人对老者说道:“老丈能否行个方便,让咱们兄弟到庙里歇息片刻?”

老者笑道:“这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谁出门也不会扛着屋子不是?两位请进来罢,屋子里还烧着热水,不妨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侧过了身子,要将两名汉子让进院子。厉秋风见这两人虽然穿着普通,不过脸上并没有半分风尘之色,说话举止更不似寻常脚夫,是以心下存疑。他正想提醒老者小心这两人有诈,那两名汉子各自挑了一副担子,已经走了进来。无奈之下,厉秋风只得退后一步,放两人进了院子。只不过他双手暗自蓄力,以防有变。

老者让过了两名汉子,转身似乎要去关门,口中说道:“这雪眼看着可就要下起来了。咱们重庆府多少年没下雪啦!前几日听说东厂的番子到了这里,要将祝知府拿到京城问罪。这样一位好官,东厂居然也放他不过,真是没有天理了!老天若是下一场大雪,或许也是要为祝知府鸣冤罢?”

厉秋风听老者没来由地提到了东厂,心下一怔,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却见两名汉子倏然转过身来,脸上已是阴恻恻的神情。左首那名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竟然敢妄议朝廷大事,看样子有人说你图谋造反,并不是冤枉了你。”

厉秋风见两名汉子倏忽之间变了一副面孔,虽然此前已自猜测这两人来历可疑,心下却也是一紧。

老者却并不惊慌,小心关好了大门,这才转过身子,双手笼在袖子中,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祠堂这块地我是不肯卖的。只是没有想到万老爷真肯下血本,竟然连东厂的人都请动了,倒真看得起我。”

右首那名汉子冷笑道:“你这老家伙说话阴阳怪气,一定不是好人。若是你老实招供,咱哥俩或许会大发慈悲,饶你”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嗤嗤”两声轻响,两名汉子立时瞠目结舌,身子僵硬,片刻之后,齐齐向后倒了下去,“扑通”两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每人咽喉都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红点。

厉秋风见老者双手兀自笼在大袖之中,口中说道:“好厉害的逍遥弩!”

老者这才将双手从大袖中取了出来,却见他双手各自握着一根数寸长的银色圆筒,笑道:“这玩意儿对付一些江湖宵小还说得过去,若是想暗算武林高手,却仍嫌不足。”

厉秋风转头看着僵硬在地上的两人,口中说道:“这两人是东厂的番子么?他们怎么会来找您老人家的麻烦?”

老者走到两人身边,一边仔细看着两人的面容,一边说道:“不是他们要找我的麻烦,是城里的万老爷看中了祠堂这块地。前些日子他派人来找我,要我将这块地卖给他。被我拒绝之后,来人破口大骂,说万老爷不日就将飞黄腾达,到时非要给我好看不可。后来我听周边的百姓说,万老爷要在这里建一座大宅子,给京城里一位大官致仕后居住。他派人到这里连哄带吓,不少百姓胆小怕事,只好将宅子卖给了万家。方才这两个番子说的三宝斋,就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处屋宅。三宝斋的彭掌柜初时不愿意卖地,结果他的大儿子前几日莫名其妙被人打了闷棍,险些当场被打死。二儿子又被官府捉了去,说他与城外的盗伙勾结,妄图抢劫城中几家富户。彭掌柜知道是万老爷暗地里做的手脚,只好答应卖地,二儿子才被官府放了回来。一家人害怕再遭到万家的毒手,只好连夜离开了重庆府。”

厉秋风道:“姓万的也太过狂妄,官府难道不管么?”

老者冷笑了一声,道:“官府?若不是官府撑腰,姓万的敢如此狂妄么?以前祝知府在任,公正廉明,大伙儿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不晓得他得罪了什么官儿,被免职查办。所幸百姓力保,朝廷也没敢将他治罪,只是夺了官职,放还老家了事。不过听说那些狗官还是放他不过,一心想着罗织罪名,要将他害死。东厂派了番子到这里来,便是要找他的麻烦。这些日子市井传说,坑害祝知府的那个大官不晓得什么原因,被皇帝下旨致仕,放回故乡重庆府颐养天年。万老爷为了巴结这个官儿,这才要为他买地建宅子。这两个东厂的番子想来就是受了万老爷的托请,故意来找我的麻烦。这些人在城里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早想杀几个来解解气。这两个不知道死活的家伙竟然送上了门,正好试试我的逍遥弩。”

厉秋风笑道:“黄伯伯,您老人家真是老而弥辣。这两个跳梁小丑敢到您面前惹事,真是不知死活。”

老者嘿嘿一笑,道:“可是我还是老了。若是依照我年轻时的性子,只怕姓万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万老爷是一个混蛋,不过这城里的混蛋还有许多。杀了姓万的一个混蛋,其他混蛋必然又起争端,倒霉的还是百姓。倒不如留姓万的一条性命,街面上还能少些麻烦。唉,老天爷何时能够开开眼,将这些龌龊官儿全都收了去才好。”

厉秋风道:“普天下做官之人,哪有几个好人?认真做事、不欺负百姓的好官儿,在官场中也待不下去。”他说到这里,看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接着说道:“这两个番子的尸体怎样处置?”

老者说道:“天黑之后,扔到大江之中,便是一了百了。”

厉秋风有些担心,道:“东厂的番子失踪,绝对不是小事,只怕官府会找伯伯的麻烦。”

老者笑道:“自从祝知府挂冠而去,城里已有数名欺压百姓的官吏被杀或是失踪,想来都是江湖豪杰下的手。而东厂的番子到了之后,在城里为非作歹,百姓恨之入骨。就在半个月之前,六名番子在藤须楼吃酒,不只不付酒钱,还敲诈掌柜。双方起了争执,六名番子出手打人,犯了公愤。结果连同酒楼的小二、食客,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一起动手,当场打死三名番子,另外三人也是受了重伤,挣扎着逃走。官兵赶去弹压,结果百姓一哄而散,只能将藤须楼的掌柜和小二逮入衙门严刑拷打。谁知当晚便有人夜入衙门,不只救出了藤须楼的掌柜和小二,更是将三名养伤的番子尽数杀死,人头悬于衙门门前的高杆上。自此之后,番子成了过街老鼠,气焰收敛了不少,轻易不敢露面。今日这两名番子想来是受了万老爷之请来与我为难,他们若是出了事,万老爷害怕官府与他为难,必然不敢声张,只能装做不知道的模样。他不敢说,便无人会怀疑这两人死在马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