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船夫一眼,只见这船夫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只是每日在长江上扶舵扬帆,受尽了风吹雨打,脸色变得黝黑,面皮上尽是深深的皱纹。虽然天气寒冷,这船夫兀自卷起了衣袖,露出了虬张的肌肉,看上去颇为雄壮。船夫见厉秋风望向自己,便冲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露出了狡黠的目光。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船夫虽然年轻,竟然如此狠毒,倒与传说中那些在江河湖泊中杀人越货的盗贼有些相像。须得要船家好生教导,否则这人非得走上邪路不可。

船夫见厉秋风怔怔地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心下倒有些忐忑起来。庄恒云站在舢板之上,只等着船夫将绳索抛了过来,便可以等候大船赶到将自己拉回到船上。只是那船夫并不将绳索掷过来,反倒一脸狡诈地小声和厉秋风说话。庄恒云心下一凛,不由暗自叫苦。

方才在大船之上,依照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的主张,要仗着船身巨大,将对方的帆船撞翻,然后派人将坠入水中的众人擒住。庄恒云是东厂派在江湖之中的卧底,为人坚忍,在五虎山庄藏匿了十余年。饶是余长远、何毅等人狡诈多智,却也没有看出庄恒云是东厂的眼线。待到皇陵事发之后,庄恒云将此事的前后经过报告给东厂督公,甚得东厂督公的欢心,便提拔他连升三级,成为东厂在武林中的代理人。只不过庄恒云虽然地位提高了不少,与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相比,却是差得甚远。萧成此次到蜀中办事,御马监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提督之下还有监官、掌司、典簿等人,个个地位都要比庄恒云高出许多。是以在大船之上,原本没有庄恒云说话的份儿。只不过他随侍在萧成身边,见到对方船头站着一人,身形甚是熟悉,他心下悚然一惊。是以悄悄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看那人的模样,立时认出是厉秋风。

庄恒云没有想到在这大江之上竟然能够遇到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跪在萧成面前,告诉他对方的船上有锦衣卫,而且此人正是萧成出京之时,阳震中曾对他提过的厉秋风。

原来沙家堡之役过后,阳震中与宫中二十四衙门的首脑人物商议皇宫守卫之事,提到了此前柳生一族与奸党勾结,妄图攻占京城的阴谋。顺便提过锦衣卫派出了一个卧底,在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立了大功,挫败了柳生一族的阴谋。日后东厂若是办差之时遇到这个锦衣卫,一定不要生了龌龊。庄恒云听派他前往山东办事的太监说过此事,暗想自己与厉秋风算得上颇有交情,听阳震中的意思,对厉秋风颇为看重。自己在东厂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若是想加官晋爵,不妨利用厉秋风搭上阳震中,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是以他看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心下又惊又喜,便将此事告诉了萧成,并且请求让自己去与厉秋风说话,询问东厂要找的那个人是否就在船上。

萧成对阳震中颇为忌惮,知道此人和陆炳都是皇帝的心腹,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是以听庄恒云如此一说,便即答应了下来。庄恒云满以为自己居中调节,定然能够让厉秋风交出那个可疑老人,自己不仅立下大功,而且还能与厉秋风结交,再想法子拜在阳震中门下,从此在官场之上左右逢源。却不料厉秋风一口回绝,弄得庄恒云灰头土脸,只好打算利用舢板回转大船。但是看到厉秋风和船夫窃窃私语的模样,庄恒云立时察觉两人不怀好意。只是此时他站在舢板之上,进退无据,若是厉秋风和那名船夫起了歹意,自己只能束手待毙。念及此处,庄恒云脸色登时变得极是难看,心下后悔不迭。

厉秋风看了船夫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与此人并没什么怨仇,你将绳索掷给他罢。”

船夫不敢违拗,右臂一挥,绳索直向庄恒云飞了过去。庄恒云见厉秋风和船夫并没有坑害自己,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接住了绳索。只是船夫将绳索掷出之后,舢板失了拖拽之力,立时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庄恒云运起内力,双脚紧紧踩在舢板船底,身子随着舢板上下起伏,在滚滚江水之中左摇右晃,颇为惊险。

船夫将绳索掷出之后,见厉秋风脸色阴沉,知道他对自己方才所说之事心下不满,是以再也不敢触他的霉头,悄没声地溜到桅杆下的船家身边,做出帮他拉拽船帆的模样。另一名船夫倒是颇为老实,一直在船尾掌舵,并未说话。

厉秋风眼看庄恒云站在舢板上,随着水流急速向下游漂去。直到舢板漂到一只大船旁边时,只见大船上丢下绳索,将庄恒云拉到了大船的甲板上。

厉秋风见庄恒去已然脱险,心想此人无功而返,萧成必定率领东厂番子紧追不舍。须得和师父好生商议一番,寻个万全之策。是以他走到船舱入口,正要走进去之时,却又想起一事,转头对船家说道:“待咱们到了乐山之后,我再赔给大叔银子,去打造一只新舢板。”

此时船家已经知道厉秋风来历不凡,十有八九与官府有极大的干系。他心中正在忐忑不安之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想推辞,厉秋风已走进了船舱。

他原本以为矮胖子喝了大半坛酒,此时定然醉酒未醒,是以走下船舱之时,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只是当他走下船舱之后,却发现矮胖子坐在船舱中的小桌边,正在与老者小声说话。厉秋风心下一怔,拱手说道:“师父,您怎么起来了?”

矮胖子嘻嘻一笑,道:“再不起来,岂不是成了猪了?你以为我喝了大半坛酒,就会赖在地上不起来么?”

他说到这里,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厉秋风说道:“外面是东厂的人到了么?”

厉秋风暗想师父果然没有贪睡,听到甲板上有声音,立时猜知东厂的人到了。他点了点头,将方才庄恒云到了船上之事说了一遍。老者听完之后,神情有些紧张,口中说道:“这些番子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我昨日杀了两个番子,想不到今日他们就追了上来。”

矮胖子尚未说话,厉秋风摇了摇头,对老者说道:“黄伯伯,这些番子不是来找你的。不过他们找的也是一位老者,恰好昨天晚上我在宜宾的码头上与番子起了争端,回转船上之时,定然有番子在左近窥伺,远远地看到黄伯伯,便怀疑你便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这些番子是从京城直奔蜀中而来,只是不晓得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至于重庆府那两个番子,想来与这些御马监的番子并非是一伙的。”

老者皱了皱眉头,道:“御马监?听名字似乎是养马的,怎么会跑到蜀中来抓人?”

厉秋风道:“御马监可不只是为皇帝养马,它的职权大得很。在京城皇宫二十四衙门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司礼监和御马监。御马监设立之初,确是为了养护皇帝的御马,掌管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后来权柄日重,奉诏掌管兵符,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朝廷大臣暗地里称御马监为内廷枢府。”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略,接着说道:“师父,黄伯伯,你们或许没有听过御马监的名字,不晓得这些太监的厉害。东厂初时受司礼太监管辖,在京城中飞扬跋扈。而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和职权并不在东厂之下。只是后来司礼太监有了票拟之权,这才凌驾于其它宫内衙门之上。但是皇帝也不是傻子,提升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使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御马监掌印太监互相监视,皇帝便可以维持朝廷的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