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四十三章 魂归宛见梦中人(上)

沉寂的黑暗,一道长长的走廊,没有灯,也没有行?人,只我一个人在走,恐惧布满周身。忽然,那黑暗长廊尽头的大门打开了,门里透出温暖的黄光,门后探出一张久违的笑脸,她两鬓斑白,眉眼俱笑,指指地上?的拖鞋,“我的女儿回来啦?”

“妈妈……”我叫道,可声音飘出却立即消失在暗黑冰冷的空气里。

“快进?来呀!”妈妈温柔地招着手。

赶紧快步向前冲去,刚走到半路,却听见身后婴儿的啼哭声,转头间?,看见长廊另一头的木扉,门楣洞开,嬷嬷正站在门里哄着一个新生的小?男孩,“小?阿哥别?哭啦,额娘这?就回来啦!”

回身又看看黄光里的妈妈,我痛苦地蹲下身子,挣扎着犹豫着。

“星辰,快上?车,在那蹲着干嘛?”长廊尽头的那扇大门忽然又化作了办公楼的玻璃转门,转门外正停着熟悉的那辆黑色奔驰,成雨打开车门,半撑出身子来叫我。

这?样的场景曾经在一个又一个的豪华办公楼下上?演过无数次,我踌躇着,慢慢站起身来。

“映荷,孩子在哭,你怎么还站在那儿?”四阿哥背手踱步而来,站到嬷嬷身后,伸出食指来逗弄嬷嬷怀里的孩童。

“星辰快回来,他只是我的替身。”成雨愤怒地甩上?车门下车来,一脸没好气地站到玻璃转门边。

四阿哥却是温暖地笑着,只是低头站立,一手拈着扳指,一手抓着身后的辫脚。

我冲着成雨摇摇头,“不,我不要跟你去,我要回家了。”转身向着木门奔跑,但?无论我怎么跑,那门都似乎无法到达,我甩着泪,一直跑着……

“映荷,映荷……”感觉有人在摇我,缓缓挣了双眼,虚弱地望着身边的人,原来是惠心。

“惠心,”我轻叫了一声。

“醒了,醒了,福晋醒了。”宝儿欣喜若狂地冲出屋外。

我环顾了眼屋子,这?是云溪堂,惠心、凝雪、嬷嬷都围在床边,他却不在。

惠心忧容满面,“这?都十来天了,你总算是醒了。”

“孩子……”我只觉得喉咙干哑,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嬷嬷忙回道,“小?阿哥有乳母抱着在西边的屋子里,福晋放心吧。”

凝雪走去门口,一挑帘子从外头丫头手里接过木盘来,托着走近,半跪到床边伺候我漱口,宝儿方?才?赶着出去,不一会儿也托着个木盘进?来。

惠心从宝儿手上?端过小?碗,道,“来,先喝点清淡的,才?醒不能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我就着碗口喝了两口,只是觉得清甜香糯,不觉间?一小?碗甜粥已经下肚。见我吃了粥,凝雪忙又捧过铜盆温水来,伺候我擦洗,收拾妥帖了,我才?想起一直未见春妮,便问道,“怎么不见春妮?”

宝儿答道,“春姐姐在伺候王爷,王爷着了暑气,歇在东边的小?楼里。”

惠心嗔怒地瞪去一眼,吓得宝儿忙住了嘴,退到一边。惠心向我一笑,宽慰道,“前几日天儿不是热得慌吗,四哥在屋外头站的长了些?,故而身上?有些?不爽利,大夫说了,歇两日便好了。”

我咬了咬下唇,强忍住含在口里的话,没有问出来。

“小?阿哥来啦!”春妮怀里抱着个湘绣襁褓进?来,一边的仆妇正为她挑帘。

惠心赶紧笑着起身,接过春妮怀里的孩子,抱到床前来给我看。我探出头去,伸手扒开襁褓一角,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生命。他的小?脸还有些?皱皱的,粉红通透的皮肤,细嫩得连小?小?的血管都显得那么分明。

那孩子眯着眼睡得正熟,我伸出食指来,放进?他的小?手掌里,熟睡中的他却一把握住我的手指。

“他长得真好看。”我微微笑道。

“来,给你抱抱。”惠心就势把孩子塞进?我的怀里,我赶忙小?心翼翼接了,生怕扭到他细嫩的身躯。

我拿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又极轻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朝惠心笑道,“这?孩子的眉眼像他阿玛,鼻尖和嘴唇像我,你看看是不是?”

惠心笑答,“我们?也是这?么说。”

我还是第一次抱着如此稚嫩的小?生命,以前也抱过别?人的孩子,但?一则那些?孩子都已经至少过了百日,二则,毕竟是别?人的。可,抱着他却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我轻轻摇晃着他,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你叫什么?”

床边的四人都喜笑颜开,春妮上?前笑着逗趣道,“咱们?是王爷家的孩子,叫福宜。”

“福宜?”我抬头问道。

惠心笑答,“爷说,是福如东海的福,适宜的宜,就是怎么看着怎么觉得好的意思。”

“小?福宜,”我抱着孩子嬉笑,心里满满的,“原来你叫福宜呀,你什么时?候能会叫我额娘,啊?”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一直没有来看我,偶尔几个清晨,我在朦胧中醒来,似是透过窗上?糊着的软烟罗似真似幻地见他站在屋外廊下,可那身影转瞬即逝,仿若沙漠中奇异的海市蜃楼,虚无缥缈。

几次鼓起勇气想要问身边的人,他在哪里,却是自尊心作祟,又生生地吞了回去,我总想着,如果他想来看我,便早就来了,既是他已不愿再来,我又何必庸人自扰。他想要孩子,孩子已经有了,我不过就是个多余的摆设罢了。

直到七月里的一天清晨,我满了双月子,嬷嬷吩咐丫头打水给我彻底沐浴洗头。洗浴后一身轻松的我欢愉地靠在软榻上?,逗弄着一边只穿着一个红肚兜的福宜。春妮看着我的轻松自在,却是一脸的惆怅踌躇,迟疑了一会儿,终是从袖头里抽出一封信札给我。

我取过信来看,是四阿哥的字:

七月辛卯,戌时?初刻,东角门,青布车。

不过短短十来个字,我便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鼻子泛酸,眼中升起一股热气。

“姑娘,察哈林已经把车备得了,您收拾收拾东西,酉时?三刻,奴才?便会支开屋里的人,引您从后边出去,凝雪姐姐已经把银子都备好了。衣服不必多带,这?旗装旗鞋日后也穿不上?了。”春妮俯下身来,压低声音说道。

我用力握紧手中的信,顺势将它揉做一团,扔给春妮,“烧了它。”

“嗯?”

“王爷呢?”我问道,“我要见他。”

春妮一怔,须臾,喜极而泣,嘤嘤片刻,才?回道,“王爷前几日便启程去热河了,西北三老爷来了信,有要事定要王爷面见皇上?。王爷为赶在皇上?行?围前见驾,急急忙忙地便动身北上?了。”

“北上?了?”

“嗯。”春妮点了点头,想了一想,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福晋不走了?那奴才?便叫察哈林把马车收拾了,夜里不必来了?”

我抱起福宜来,随意应道,“去吧。”

“哎。”春妮欢天喜地地扯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小?跑着便出去了。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已是中秋节,可四阿哥迟迟没有回转,也没有差人送来消息。惠心怕我一人过节寂寞,硬拉了十三阿哥来陪我。

十三阿哥初一进?来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然一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半晌无话。

惠心笑骂道,“还不赶紧过来给嫂子赔不是?!若不是你那倒霉主意,什么娶侍妾,咱们?福宜这?月才?来呢!好端端八月里孩子摔成了五月里的,幸好没出差错,否则看你怎么办好!”

十三阿哥忙陪笑站起来,学着奴才?们?的样子,向我行?礼道,“兄弟我这?给嫂子赔不是了!”

我抱着福宜,笑道,“行?了行?了,还是让十三叔赶紧抱抱我们?家小?福宜吧!”

惠心忙过来抱了福宜,拽到十三阿哥怀里,骂道,“来,让你那差点送你见佛祖的十三叔好好抱抱。”

说着,一屋子的仆妇都笑了起来。

十三阿哥与惠心交换了个眼神,惠心便向仆妇们?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自家人聚聚,过个节。”

“是。”仆妇们?会意,赶紧都默默退了出去。

十三阿哥换了抱福宜的胳膊,拿眼角瞥了眼自已?的左手袖头,惠心会心一笑,过去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来。

“嫂子,您看看这?个。”十三阿哥道。

我接过纸来,轻轻展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落款处书:康熙五十八年十二月乙巳。

十三阿哥接着说道,“这?是四哥的诗。”

我喃喃答道,“我知道。”这?首诗我曾在一本著名历史学者品读雍正的著作上?读到过,当?时?便感慨于一代帝王竟能情深如此,颇为动容。

“您知道?”

我忙收起神思,说,“我认得他的字。”

“哦。”十三阿哥应道,抱着福宜走近了几步,腾出一只手来,指着诗文的第二句,接着说道,“那嫂子,这?首诗是四哥为您做的,你可看出来了?”

我抬起手指抚了抚落款,抿嘴一笑,“我已明白了。”一笑间?眼中竟氤氲生泪。

惠心忙过来解劝道,“现在明白了就还不迟。却原来两情相悦,差一些?竟天人永隔。”

我伸手抱过福宜来,紧紧搂在怀里,呜咽道,“都明白了,我已经都明白了,可他能明白吗?”

“嫂子,四哥是个闷罐子,您要想他明白,您就说呀!啊呀,夫妻之间?的,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您说是吧?”十三阿哥急道,“你们?两个都是不愿先开口的主,真是急死我们?俩了。”

惠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嫂子是明白人,不用你这?个瞎出主意的乱指点。”说着,抽出丝绢来给我抹了抹眼角的泪,取过我手上?写着诗文的宣纸叠好揣进?我怀里,方?道,“今日是团圆节,咱们?好好聚聚,不说那不开怀的事儿。”

在他俩和福宜的陪伴下,我才?终于过了一个不算冷清的团圆节。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弟最有爱了,帮我追老婆……

今天魔都出了很好的太阳,某春心情大好,静若大大中午还给某春买了橙汁喝,然后某春发现,男主女主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好欣慰,好欣慰……(左右看看,收藏呢?评论哪?鲜花呐?)——早春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