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菜圃北岸。又到了这?个萧瑟的季节,两年前的一天,我正?是一个人立在这?里,看着前殿的热闹。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十四阿哥。
瑟瑟秋风里,他英气袭人,穿着一身蜜色的袍子,对着我温暖地笑。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站到这?里看园中?的景色。反而是他已经去了遥远的西北,我才又敢站到这?里。
“他,现?在会?是在干什么呢?”我呢喃轻语,脑中?想象着他的模样,却发现?,那模样已经如此模糊不清了。“他,此刻,是不是也?在想着我呢?”我不甘心地问自己。
人的心房,温暖而潮湿,那里,适合任何东西生根发芽。我的心里,正?在生根发芽的又是什么,是对十四阿哥的不信任和猜忌吗?我总是在猜忌,猜忌他为什么不在信里诉述身边正?在经历的人和事,猜忌他对我和我的家人的防备,还有?猜忌他对我的怀疑。也?许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他只是不喜欢他的映荷去理会?那些杂事罢了。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纯粹的爱人,一个因为需要爱他和被他爱的女人,仅此而已。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天空瓦蓝通透,一只黑色的飞鸟展翅划过,就像一道流星,转眼即逝,不见踪影。冷风掀起落叶,一片枯黄的叶片从我眼前飞过,我伸手将它擎住,呆呆地看着它的脉络。
“人生,就像是飞过的鹰,转瞬即逝,不可挽留。但?它又是这?枯黄的叶,虽然黄了,但?是脉络却仍是清晰可见。”我感叹道。
“福晋,福晋这?又说?的是什么话?”一边的春妮不解地问道。
我侧头向她莞尔一笑,“深秋季节,不过偶有?感慨罢了。”
“福晋瞧,凝雪姐姐来了。”春妮抬手指了指金鱼池那边。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凝雪气喘吁吁而来。
“福晋,福晋,不好了。大老爷被停职查处了。”凝雪连安都来不及请,便开口道。
“大老爷?”我问道,心想,大老爷,不就是年希尧嘛,他向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主,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还凑热闹添乱。
“是。”凝雪这?才想起来还未请安,连忙匆匆向我一福。还未及我问她,她便竹筒倒豆子,忙忙地都说?了,“大老爷叫两江总督长鼐大人给参了!长鼐弹劾大老爷勒索银两五千多两,还冒蠲国库民欠。现?皇上已下旨,大老爷离任受审。”
“两江,两江不是八阿哥的地盘吗?”我心想道。而且,当初,年希尧得以外放安徽布政使,不也?是因为他身在八阿哥阵营的关系吗?那为什么,两江总督会?出手参倒自己人?
“福晋,福晋想什么呢?府里都乱了套了,今儿早上,老太爷都厥过去了。”凝雪急得直跺脚。
“别出声,我想想,我想想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向她伸出手掌,示意她噤声。
目下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原本?,一直是年羹尧搅和在两党中?间,然后,忽然又倒戈相?向。现?在年希尧也?在这?个当口上被停职查办,这?个事情?出得蹊跷。
“福晋,福晋要不要给八贝勒福晋去个信,问问这?事?”春妮问道。
我摇摇头,这?个事,问了爱兰珠也?无用,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要不就是背着爱兰珠行事,要不,干脆就是爱兰珠本?也?知道。只是,感情?归感情?,政治归政治,斗争归斗争。
“福晋呀!这?个事,可是要杀头的!您想什么呢?”凝雪拉着我的胳膊一阵乱摆。凝雪也?算是年府的家生子,她与?春妮不同,年家的命运便是她合家的命运。她此时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我摆摆手,“这?个事儿,不能去求八爷。求了也?没用。”
春妮也?有?些个着急了,问道,“不求八爷,难道要去求十四爷。十四爷可在西北呢,这?一来一去的,事儿还是得八爷办。”
我还是摇摇头,如果这?两个人能求,年希尧,他就出不了事儿,“想想,让我再想想!”
“福晋,您倒是要想什么呀?”
她们不懂,我要想的很多,首先,我要不要去蹚这?趟浑水,出手拉一把年希尧;再次,如果要拉,应该去找谁,来下这?个手。
我思虑再三,如果我没有?记错,年希尧应该比年羹尧死?得晚得多,到雍正?朝,他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也?就是说?,他命不该绝。如果他死?了,历史就将被改变。假如他命不该绝,那么根据原本?的历史,救他的,又是不是年映荷呢?这?个,我不得而知。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我也?出手救他一救。
既然,决定要救年希尧,我又要去求谁?凭借我的一己之力,我是不可能救得了他的。那,我是要去求,十四阿哥,八阿哥,还是……四阿哥?转念又一想,既然,年希尧是八爷党,他外放安徽布政使的肥差又是得益于八阿哥,那么,此刻,如果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想要保他,凭着八爷党的力道,就出不了两江总督弹劾的事儿。这?样想来,结论就是,年家已成八爷党或者说?十四爷党的弃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会?相?救年希尧,我能求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四阿哥。
“上前殿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前殿?”春妮诧异地问道。也?难怪她会?诧异,往常,如果不是府里有?什么大事,我从来不会?上前面去。即便是四阿哥有?事找我,也?是他到桃花坞来。
“福晋到前殿去干吗?”凝雪问道。
“上前殿,找王爷。”说?着,我就抬腿往前面去。
“可……”凝雪的话还未及出口,便见我快步向南走,忙也?停了嘴跟上来,问道,“这?事儿,王爷能管吗?”
我应道,“他若不管,就没人管得了了。”
我走得快,不过一刻功夫,前殿便到了。远远看见张起麟候在书?房外头的廊下,便知道四阿哥指定在里头。我肃了肃身子,拿手捋了捋风吹乱的鬓角,放慢步子过去。
“福晋吉祥。”张起麟朝我打了个千,给我请安。
还未及我开口问,书?房里头便传出不耐烦的声音,“今日我烦躁得很,不见旁人。荣芳你先回去吧!”
府里,称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为福晋,称弘时的生母侧福晋李氏为夫人。其他几位侍妾一般称为格格,只有?我,因为不常在人前露面,他们背地里说?起,都称园中?福晋。当面请安,便略去“园中?”二字。
张起麟忙回身,朝着书?房里头,脆声回道,“回王爷的话,不是嫡福晋,是桃花坞的年主子来了。”
片刻沉寂后,书?房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进?来吧。”
“是。”张起麟一躬身回道。说?毕,返身过来,向我一俯身,才推门请我进?去。
我走进?屋去,身后的张起麟躬身在外带上了门。
四阿哥坐在大书?案后边,手里执着一支青花瓷杆的大楷,正?在练字。见我进?去,也?不搁笔,头也?不抬地戏谑,“稀客呀,真是!”
我这?才想起来,忘了行礼,忙上前一步,一俯身,道,“王爷吉祥。”
“今儿出了宫门抄,你大哥被停职查办了。”四阿哥轻描淡写说?道。
我也?不避讳,走到他近前,说?,“我正?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求王爷,救我大哥一救。”
他这?才惊异地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中?的笔,从书?案后绕了出来,到我跟前,道,“我原以为,你不管这?些事。”
我沉默了一会?,方?说?,“毕竟是骨肉至亲,没有?不管的道理。”说?着,向他行了个大礼,“求王爷出手相?救。”
他神色未变,静静注视着我,说?道,“你先说?说?,你对这?事儿的是怎么看的。若是我觉着,你说?的是真话,我便帮你。若我觉着,不是真话,便不帮你。”他刻意将“不”字说?得很重。
我故作轻松地道,“王爷这?话倒也?赖皮,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您又怎么知道呢?不过就是王爷信与?不信罢了。”
他微一扯嘴角,说?道,“我一听便知真假,你且说?来。”
“两江,是八爷的地方?。我大哥,是八爷的人。擢升安徽布政使,便多半是出于八爷的照顾,今日,不过是为了区区五千多两银子的小事,居然放任两江总督弹劾我大哥。摆明了……”说?到此处我顿了一顿,踌躇着要不要把话说?尽。
他凑近了,低头与?我四目相?对,追问道,“摆明了什么?”
我撤开视线,向后退了一步,道,“摆明了,是借皇上的手,清理自己的门户。”
他转过身去,但?那抹嘴角的笑意,没有?能够逃过我的眼睛。
“我帮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平白无故,让皇阿玛见疑,与?兄弟结怨。”他冷冷道。
我跟上前去,站在他身后,说?道,“我三哥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压到您手里了,您在园子里押着我和墨云,京城里押着七八个年氏子嗣。若您不帮,岂不是要把他生生的再推出去?”说?到这?,我定了一定,犹豫片刻,方?又说?,“况且,您人前人后,都摆出我是您第一宠姬的派头。此刻,若是放着我的哥哥不救。以后,还有?谁能信您宠我?!”
他缓缓转过神来,整个人向前倾倒,那气势压得我喘不过气。沉默片刻后,他才淡淡问道,“我有?说?不管吗?”
我见势,忙俯身道谢,“多谢王爷!”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也?不伸手搀我,复又回去写字,指指桌上的砚台,说?道,“过来给我研磨。”
我走上前去,执起墨来小心得打着圈。身子尽可能远离桌面,动作轻巧而仔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为什么你家常总是穿旧袍子?放着那么些好衣服不穿?今儿也?算难得见你穿得那么齐整。”
我放下墨条,笑道,“白天里要习字,容易沾上墨迹。所以穿旧袍。衣服脏了,就穿不出去了,岂不浪费?!”
他瞅了眼我身上的湖绿兰芝氅衣,说?道,“你今日的衣服好,别研磨了,待会?沾上墨,该怨我了,回去吧。”
我笑着绕到桌前,给他请了个安,随即转头推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会不会有求必应呢?如果亲们愿意看史籍,就去查查吧。如果不愿意,就继续听偶跟乃们瞎掰。记得动动小玉手,顺便留下有爱的收藏或者评论哦。——早春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