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大人的生日过的煞是热闹,在家中大摆三日筵席,还请了戏班子,唱三天的堂会。第一日我还有兴致去水阁中听了半晌,昨日便实在难以坚持,借口受不了暑气,躲回房里来。
意志阑珊的歪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本《三国志》,半日竟连一页都没看完,只是觉得白的是纸,黑的是字,一些些意思也看不进去。
忽听凝雪打帘子进来,见她手里捧着个小盒。
“是什么?”我坐正起来,问道。
凝雪俯了俯身,回道,“是十四爷差人送来的。您看看吧。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随手接过小盒,挑开拢着的红丝线,开了盒盖。原来是一只毛笔。看用料虽是上乘的,但也没什么极好,北狼毫象牙雕花杆。信手从盒里抽出来一看,方才看见笔杆上嵌在雕花图形里的一竖行小字:期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我不禁苦笑,这个十四阿哥,也不怕不吉利,两人一句笑语,竟还做了这个礼物,特地来送我。若是到时真要他握着这支笔跟我一起在幽禁中写十年字。我看他还如何笑的出来?!想着,复转头向凝雪小声道,“收起来吧。”
凝雪盖了盒盖,凑近了极小声的说,“送笔的奴才说,十四爷让转告,今日不得空,不能来了,明日,恐要晚间才能来。”
我点点头,心想,恐怕在这个府里,见不见十四阿哥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说道,“后日,我们便回园子吧。”
“是。”凝雪俯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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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晚,终于摆脱了白日的暑热,清凉下来。花园里蝉声不绝。鲤鱼在池塘里尽情的嬉戏,只见一堆簇拥的红色,忽而聚到这,忽而又聚到那。来了这几日,年府的形制我大体已然记熟,想着既是见十四阿哥,一人出来反而更加方便,因而撇下丫头,独自穿过花园的垂花门,经过水榭,绕过假山,一路往竹屋行来。
到时,十四阿哥已然等了许久,竟是躺在竹塌上睡着了。他睡得好沉,一头枕在靠垫上,长长的睫毛静静的垂着,鼻息一起一落,双脚还蹬着朝靴,随意的架在扶手上。英俊的面容上浮着薄薄的一层汗水。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抽出丝绢来,轻轻掖去他的汗滴。
我由着他睡了一会,自己就无声的侧坐在塌边。若不是必须要早早地打发他离去,我还真是不忍心叫醒他,看他的样子,是累极了的。
“十四爷,十四爷。”我轻声唤他,生恐吓到了他。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星目,拉了我的手,贴在颊上,美美的笑着,问,“我睡了好久了?”
我笑答,“不过眯了一会。您快些起来吧。天色不早,早些回去。”
他迟疑了一会,才利索的从榻上跃起来,坐好。
我将手里的小盒递给他,说道,“这是昨日一个南边的亲戚送的几块苏绣帕子。手工很是别致。我想着爱兰珠最是喜欢各色的绣帕,这些就送与她吧。烦劳十四爷给捎到热河去。”
他点头收好。复又问,“可有什么其他话,要带给八嫂?”
我摇头道,“没有了。”
他捋了捋睡皱了的袍子,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往热河去了。八哥、九哥都在热河,你自己一人在京城,好歹自己小心着点,若真有了急事,让凝雪打发人送信给八嫂。”
我道,“好。”
他低头凝视着右手的扳指,微微蹙着眉头,不再说话,过了会,站起身来,背对着我,走到窗前,看着窗下的野蔷薇,低声问道,“八哥来信,说道,近日听闻,四哥门人戴铎,在福建,与闽浙总督满保,过从甚密,私送礼品于满保之家人。八哥欲知道此事可否属实你在他府中可有耳闻?”
瞬时有如五雷轰顶,当日,四阿哥接见戴铎所使来人,故意在我房中,十三阿哥又故意在话里话外透露出四阿哥与满保的联系。我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机密紧要的事情,偏偏要当着我的面说。原来,是想要试探我。忽然,转念一想,既然有意试探,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今日向十四阿哥证实了八阿哥的怀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会有相应的渠道知道。换言之,他们两党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怕,若是我真向十四阿哥泄露了天机,那么四党中的内鬼也就会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脑子正在以超过光速的速度运转。那日,四阿哥十三阿哥见戴铎的信使,房中除他三人外,只有我一人。凝雪因母亲生病回了娘家,春妮断断不会是十四阿哥安插的内鬼,她胆子太小,干不了无间道。后来吃饭时,也只有惠心又知道了此事。如若我今日不向十四阿哥透底,八爷党应是绝不会知道我根本是明白其中原委的。但若我说了,那么四党中的内鬼就会暴露。
两下里权衡,我决定不说。于是深吸了口气说,“他府中政事,我从不过问。”
他长呼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对着我,方说,“八哥信中原也说,这事你怕是不定会知道,只是九哥偏偏要他让我问。”说着,他复过来坐到我身边,按着我的手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八嫂!八哥信中特意嘱咐的,八嫂不让问你这事,若她知道我们终究是问了,只恐八哥日子要不好过。”
想到爱兰珠,我甜甜一笑,答应十四阿哥,“我不说。”
他定定盯着我看了一会,慢慢问道,“四哥会不会也向你问起我们这边的事?”
我心底无事天地宽,坦坦荡荡的答道,“他从来不问。”旋即莞尔一笑,心想,四阿哥老谋深算,他怕是压根就不会认为,能从我的嘴里撬出什么来,那他又怎么会问呢?想着,轻松得向十四阿哥一歪头,说道,“他就是问了,我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手抚了抚我的眉眼,有些不舍。
我起身道,“十四爷,请回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再不回去,恐怕管花园子的奴才关了门。”说着便要自行离去。方走出半步,就被他一把拽住,回身看他,只见他有些黯然的笑着。
“我先走,你目送我出了角门再回,可好?”他问道。
我微一颔首,侧身示意他先行。
他小步走在前面,走的很慢,他平日里走路,箭步如飞的,昂首阔步。此刻却走得很小心,彷佛怕脚下的路经不得几步走便完了。我低头慢慢跟在他身后,一路送到离角门最近的假山去。
“十四爷走好。我不送了。”我微一欠身,便立在假山后不动了。
他也只是立着不动,半晌后,才迈开大步,出角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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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圆明园里可热闹。前殿那边高高挂起了一串串的红灯笼,鲜艳的红绸缠绕在雕梁画栋上,园子里挤满了前来道喜的人。
十四岁的弘时娶亲了。
而我的那位哥哥,继续着前次德妃整寿时的出格行为——无贺礼,无贺信。就是几日前,为了恭贺父亲的一个小生日,从西北回来的嫂子,居然也赶在弘时大婚前,悄无声息的离京回四川去了。
所不同的是,这次年羹尧对他的所作所为,是事先让嫂子跟我通了气的。
在前面作罢了面子功夫,我便早早的回了桃花坞。独自一人练了一会子字。凝雪平日里总是把书案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那支十四阿哥送的毛笔,总是被恰到好处的搁在我最容易随手拿到的地方。因而,凡我抓笔,十有八九,就是那一支。
凝雪与春妮不同,她小的时候家境不错,因而正经念过几本书的,她也识得几个字,能写一笔不错的小楷。可说到诗词歌赋,她却不得深谙其意了。故而,我估摸着,她也不怎么懂得十四阿哥送的那支笔上那行字的典故。只是一味的知道,那是十四阿哥所赠之物。
天色渐渐暗透。夜间,我是不写字的,爱护自己是我一向的宗旨。搁了笔,打发外头的小丫头去备水让我沐浴。凝雪见我停了手,忙上前收拾书案,顺手把我方才使的那支笔放在玻璃水盛漂净了,又拿到外头去仔细清洗。她对那支笔的爱护,几乎到了一种苛求的地步。
春妮和嬷嬷则进来准备着沐浴用具。
泡在加了牛乳的浴水里,我悠闲的合目休憩。对于美,我总是狠狠的追求的。在这个时代的女人,更多的也许还停留在“女为悦己者容”的阶段。不过,我的心态是:“女为己悦者容”。
慈禧曾经说过,“身为一个女人,如果连打扮自己的心肠都没有,那还活个什么劲?!”虽说,我是极、极不喜欢这位老太太,或者说,晚辈。然而,她的这句话,我确实深深赞同的。
所以,这具身体在我使用了一年多后,发生了质的变化。无论是嫂子、爱兰珠,还是惠心,乌拉那拉?荣芳,都曾几次夸赞,我病容消减,容貌愈好。
水有些凉了,我出了浴桶,站到一边嬷嬷备好的另一个浴盆里,嬷嬷提过兑好的蔷薇露,一勺一勺淋到我身上,将牛乳水冲净。
待我换上中衣,才有外边的粗使丫头进来将沐浴盆水收拾出去。
挽起头发,露出脖颈,正摇着团扇扇着后脖。外间传来凝雪的轻声回话声,“王爷,福晋沐浴后已然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