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六章 凄凉毕竟因谁(上)

我实在是不喜欢去紫禁城,但今日却不得不去。进神武门前,我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那里面太压抑,压抑到连透口气都觉彷佛进不了胸腔。更何况,今天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映荷,快来啊!”乌拉那拉?荣芳别过身,抬起她那棱角分明的脸,笑着叫我。

“哎,来了。”我忙快步走近去,跟在她身后。

身后的春妮手里捧着我给德妃备的生日贺礼。今天是四阿哥的生母德妃的六十整寿,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因为,我的亲哥,那位古今闻名的将来的西北王,现任的二品大员、四川巡抚年羹尧大人,做了一件极其出格的事情。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没有做他应该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而出格的很。

年家阖府隶属于汉军镶白旗,而四阿哥正是镶白旗,也就是说,年氏合家当属其门下之奴才。

然而,正值本门主子生母六十整寿之际。年羹尧大人居然连个铜板都没送。更甚者,连个贺贴都没写来。真不知道他是要他自己好看呢,还是要我好看?!

用余星辰的家乡谚语说起来,我真是“输给他了”!

跟着乌拉那拉氏,我们一行人,进东一长街,再从广生左门进,过承乾宫,一路往永和宫去。

四阿哥一大清早便匆匆出门,相邀几个弟兄一齐往宫中贺寿。这会恐怕已经在永和宫了。跟他在一起的,应当还有十四阿哥吧。我禁不住想到。

才走着神,人已经站在了永和门前。乌拉那拉氏站定在门口,理了理衣襟,捋了捋鬓角,又掸了掸氅衣的下摆,脸上堆起亲睦而恭敬的笑意,方才抬腿入门,过雕花影壁,朝永和宫正殿迈去。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照做。既然我今日注定不受待见,那就要格外小心。四阿哥实在是指望不上,十四阿哥么,估摸着还是指望不上。因而,不可行差就错,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我们进去时,正殿里已经人声鼎沸。德妃头顶宝珠凤冠,脖子里挂着珊瑚领约,胸前朝珠盘满,香色朝服,朝褂,披肩。这阴历五月里的天气,我真是异常佩服她的涵养。这哪是做生日啊,简直就是蒸桑拿。

“儿媳们给妃母贺寿,祝妃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乌拉那拉氏领着我和弘时的母亲侧福晋李氏上前跪拜。

“快些起来吧。”德妃笑道。

我低着头,看着前面的乌拉那拉氏起身后,方才慢慢起来。只觉得右前方有两道热辣辣的光直射我的脸。寻光看去,却是十四阿哥那张俊脸。

德妃坐在正殿的大背椅上,而十四阿哥与四阿哥则坐于一边的圆凳上。殿里,十四阿哥的福晋们已然早早来了。贺过了寿,退站到一边。我的眼光一一扫过她们,触目惊心的,注意到了舒舒觉罗?腊月嘴角隐隐的青紫。

她挨打应该已经都快大半个月了吧。怎么那紫居然仍未褪尽,那当日打得该有多重。心里一阵后怕,我的一时脱身之法,竟差点闹出人命。心里默想,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我充满愧意的看向她一眼,心中暗道,“对不起。”

她似乎也对上了我的目光,一别头,顺势扔过来一个白眼。忽而,惊惧的收回白眼,生硬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顺着她的眼光瞄了过去,十四阿哥杀气腾腾,瞠目瞪着她。

赶紧低了头,不敢再到处乱看。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已经献罢了寿礼,该我了。在府里,是我比李氏尊贵,可到了德妃面前,还是不得不按长幼秩序。我捧过春妮手里的紫檀小盒,打开,小步蹭上前去,半跪着举过头顶。说道,“儿媳进献额娘一对翠镯。”

这对翠镯本是极好的。色泽莹润,间有翠绿,水头足的很。是我在惠心的指点下,用心从嫂子送来的珠宝首饰中挑选而出,心里踱测着绝不算失礼。

乌拉那拉氏的礼品自有四阿哥府中公帐贴补,自然是好的。李氏不过旗下包衣出身,礼品当然也就只能意思一下,点到即止。我这对翠镯扎眼的很。

德妃依旧笑着,脸色如常,说道,“哟,你年家的礼,恐怕我福薄,消受不起。我不过是当今皇上的一个妃子,带个木的银的,还算当得起,这么好的翡翠,戴着怕是折了寿数。”

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我实在是没有应对的经验。如果是在现代,我保准可以拿话噎得眼前这位六旬老妪翻了白眼,生日变忌日。然而,康熙五十七年的年映荷却是不敢造次。

“额娘这是哪里话,四嫂当真心底里孝敬额娘呢!额娘您看,这镯子成色多好呀。”十四阿哥的嫡福晋完颜氏上来给我解围。她居然答的比乌拉那拉氏还要早。

我感激的抬眸向她深深一点头。她一手藏在袖中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顶嘴。

“那,我就收了吧!”德妃示意身后的女官接了我手里的礼物盒子。放到一边堆满礼物的圆桌上。

我这才松了口气。早料到了。我的哥哥做下的好事,罪责却要我来担。说来他也不缺那么几个小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违了礼制。这不是给我下眼药嘛!

我随乌拉那拉氏到一边站了。不一会,各宫中的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皆来贺寿。细细数来,有品级的几位,除了随康熙往热河避暑的,大约都来过了。

最后来的,是翊坤宫主位宜妃和几位同宫而住的贵人、答应。德妃都一一笑待了,让完颜氏送走。宜妃才出了永和门,德妃便站起来,往后殿去。顺手招了招舒舒觉罗?腊月,腊月忙快步上前,扶住德妃的一边胳膊。陪着她回后殿去。

我看着乌拉那拉氏和其他女眷都站着不动,想是今日这生日还没算完。也只得陪站着。

过不多时,只见德妃换了大红色百花底素缎氅衣出来。不坐殿中正座,却去东次间南炕上坐了。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一众女眷都跟着站起来,移到次间中。十四阿哥一屁股坐到德妃身边的炕座上,四阿哥却往北厢一张紫檀椅上坐了。

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上前替德妃摆好迎手,让德妃靠了。德妃笑拉住她,问道,“什么时候,再给我添个孙子啊?额娘可都等的长白头发啦!”

伊尔根觉罗氏双颊绯红,笑而不语。嗔怪的叫了声,“额娘。”

德妃拉着她只是不放,笑道,“若是怀不上阿哥,生个格格也是好的。只是呀……”说着瞟了我眼,饶有意味的慢道,“生不出来呀,也不打紧的。不要就此抹脖子蹬了凳子。”

行,我听出来了。这又是说我呢!没事,我脸皮厚,您老尽管说。心里想着,嘴巴不自觉的抿抿,扯了扯嘴角。

一边的乌拉那拉氏用手肘轻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忍着,不要发作。其实,她就是不推,我也不会发作。因为我不生气,我可没有自己结果自己的勇气。挂到房梁上的,是年大小姐。

她又推了我一把。我不解的看看她,她正蹙着眉,有些责怪的看着我的脸。这才意识到,适才自己嘟着嘴,歪着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连忙站正敛容,用眼睛的余光去扫四阿哥和德妃。

出乎我的意料。四阿哥并没有怒视着我,反而低头有些黯然的盯着右手指上的扳指。再看德妃,还在那得意的说三道四。一看之下,不经意捎带着瞄到了紧挨着德妃坐着的十四阿哥。他一眼里只是怜惜,带些忧虑、带些心疼。冷不丁被他看的有些木愣。

只觉着乌拉那拉氏又蹭了我一把。缓过神来,看向她,只见她努嘴指着恰站在我身后奉茶的宫女,又拿眼光看看正在与十四阿哥热聊家常的德妃。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接过茶给德妃奉上去。

没办法,谁让我运气不好,偏偏挑这个位置站呢。只得硬着头皮,打托盘上端起茶碗来,恭恭敬敬给德妃奉上。

没曾料想,她过来接茶的手,一个翻转,好似很不经意的,一不小心的,正正好好的,完完全全的,打翻了我手中的茶碗。滚烫的茶,一瞬间,整杯倾倒在我左手的手背上。

烫的我呲牙咧嘴的。

“桄榔铛……”烫极了的我撒了手,皴染梅纹的盖碗摔的粉碎。

被德妃抓着手的十四阿哥腾地一下,从南炕上跳也似地站了起来,脸色发青。挪动脚步就欲过来看我的伤势。

我忙跪倒,捡拾着地下的碎瓷,道,“儿媳真是没用,一杯茶也奉不好。”

十四阿哥迟疑了欲要移动的脚步,问道,“可烫到了?”

我连忙收拾了碎茶碗,俯身倒退,往殿外走,一边回道,“不打紧。谢十四弟记挂。”

退到殿门口,方要转身,目光走过四阿哥的脸庞。他一脸的落寞,落寞的像一个自卑的孩童。本就靠北南向而坐,光线不如南炕上的明亮。此刻看来,越发觉得冷清暗淡。他并未抬头看我,目光只是停在地上适才打翻茶碗留下的水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