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果见暗暗的天色下,站着一身深棕色锦袍的十四阿哥。
我过去二话不说,开了贞顺门,把他往外推,说道,“你胆子也忒大了,这是什么地方,要是叫太后身边的女官们看见,你要如何解释?这会子刚开宫门,老大清早的,你就站在宁寿宫后门。快出去吧,乘没人看见。”
他倒很是笃定,一把拽住我,握住我的手,说道,“你慌什么?我能来,自然四周都做了打点,即使一时不慎被看见,也大可以说,是来看太后的,只是怕太后还未醒,故而到后面来逛逛。”说完,不由分说,把我拽到东侧的小院里,院里居然无人,他掩了院门,把我揽到怀里。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一脸无所适从。脑袋上方传来他粗重的呼吸声。理智告诉我,反抗。身体则说,不要动。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一直贴到我的耳边,旋即,耳垂觉得湿湿热热的,耳后传来他凄凉的声音,“听说,老四到你房里去了?”
一瞬间,我通透了,凝雪的问题在哪里。为什么,无论我在多么偏僻的地方,十四阿哥都能轻易准确的找到我;为什么,十四阿哥会精确的知道,我喜欢什么材质的首饰;为什么,天没亮,凝雪就有办法把我弄到宁寿宫后门口来。原来,我身边埋着个大倒勾!
我伸手轻柔的扳住十四阿哥的下巴,把他的脑袋从我耳后拉出来,与他四目相对,轻松的说道,“他只是睡在我身边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完,心里问自己,余星辰,你脑残了吗?干嘛跟一个才见过三面的男人说与自己丈夫的私事?你想要罚跪罚练字,是不是?
谁知,轻松的一句话,却引来对方的一阵狂喜,他满脸喜色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安啦!没骗你!”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他双手撑在我身后的墙上,把我包围在他的控制之中,低头凝视着我,低声叹道,“你长得真美!干净的就像高山上的雪。”
高山上的雪。又一次巧合!成雨也那么形容过我的。难道我来的,真的是我们的前世吗?我抬眸,探究地望着他的眼,看见了他眼里那冷峻的笑意。只觉得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鼻息喷在我的脸上,麻麻的,暖暖的,吹得我欲要醉去。接着,柔软的双唇压了下来,覆在我的唇上。
“福晋……福晋……”远处传来绿绾的叫声。
我一把推开十四阿哥,忙开了院门探头出去看,见远远的,绿绾找寻而来。快步走出去,复掩了院门,一闪而出,迎着绿绾而去,见了她,故作镇定,笑问,“姑娘找我?”
绿绾也不问我在此处作甚,只微笑行礼道,“福晋,老祖宗醒了,满世界找您呢!”
我拉过她,一齐往宁寿宫寝殿去。好像生怕她再往后走,看见了小院里的十四阿哥,心中强忍回头的冲动,快步走着。
进了东暖阁,见太后已经起来了。斜靠在南窗下的长炕上,等着宫女们摆早膳。看我进去,她冲我招招手,示意我上前去,我平复着心里的异动,走近她。斜坐在她的身旁。
太后欲要握我的手,我怕她发现我的手一直在不自觉的抖动,忙往后一缩,道,“老祖宗,孙媳的手冷。”
她仍旧一把握住,把我的手包在她的掌心里,笑着说,“不怕,皇祖母给你捂热了。看你,那么冷的天,还往外头跑,冻的都打哆嗦了。你也快快把饭吃了,好吃药的。”
我心里虚的很,一味只是点头。
忽听外间禀报,“禀老祖宗,十四贝子来给老祖宗请安。”
太后笑道,“这么早啊?让他进来吧!”
我的手在太后掌心里一抖,近日来太后病重,来请安的皇子、福晋都只得在外面廊下跪安,除了四阿哥被叫进来过几次外,别人都未得进来,今日怎么居然让十四阿哥进殿来。
太后却好似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手在抖,还是牢牢握住。转头去看跪在地上行礼的十四阿哥。问他,“今日怎么那么早来请安?起来吧。”
十四阿哥起身,回道,“今日儿臣家中有事,故想在早朝前先来看看老祖宗,待下了朝,好直接家去。”说着,忍不住偷偷瞧我。
太后半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忽又睁眼问道,“早膳用过没有?”
十四阿哥回道,“回老祖宗,不曾用过。”
太后笑道,“那就一起用了再去吧!映荷也不曾用过。”
外间进来回话,说早膳摆得了。
太后拍拍我的手,说,“你们外头用去吧。我就在这吃碗粥。”
十四阿哥忙谢恩去了,我也起身行礼出去。绿绾端了小碗粥进来,伺候太后用膳。早朝将近,十四阿哥匆匆用过了膳,往乾清宫去了。我漱了漱口复又进去侍奉太后。
◇◇◇◇◇◇◇◇
今日又该我守夜,合衣盖着锦被倚在火炕上。不一会就睡熟了。梦里,书卷上,不停地出现着一个日期,十二月初六,十二月初六,十二月初六。突然惊醒过来,一脑门子汗,十二月初六,是什么日子呢?刹那,想到床上的老太后。难道是……?以前考试前,我总是会有此类的灵感,猜到考题和答案。这次想起的,会不会是……?
平复一下心情,想躺回去,只见太后的手伸出帐子,坐起身来,挑起了床帐。我忙过去,帮着挑起帐子。半跪在脚踏上,问,“老祖宗可是哪里不适?我去外间叫人。”说着就要起身去外殿叫值夜的宫女。
她一把拉住我,摇摇头,拍拍身边的床垫,我会意的侧坐在床边,拉过一边的软垫,帮她垫好,让她斜靠着。她抚着我的手背,说道,“我一直都醒着呢!听到你惊醒了,才叫你。”
我问,“老祖宗有事吗?”
她凝视着我,断断续续的问,“你……心里……是十四阿哥?”
我一怔,她怎么会知道?难道这是全世界皆知的秘密?
未等我问,她自己便接着说,“让我想想,那应该是四十八年元旦的夜里。十四阿哥在众人请安后留下,央求我,等选秀一过,只要年遐龄的小女儿,未被选中做嫔妃,就让我去跟皇帝求情。把那位秀女,指给他,做侧福晋。”她低头拍了拍我的手背,复又说道,“年遐龄的小女儿,不是你,却又是谁?”
我低了头,浑身颤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原来这位老太太,一直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果真是紫禁城里的常住人士,高深莫测。
她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睡乱的头发,怜惜的望着我,接着道,“只是没曾想,选秀女的时候,皇帝直接就把你指给四阿哥了。原以为,这事就算是那么完了,京城里美人多的是,一个两个指错了地方,也不算什么打紧的事。可半年前在热河,我听老十家的,偷偷跟我嚼谷,说你寻了短见。”
十阿哥的嫡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外邦藩王的女儿,应该说,跟这位老太后是拐弯抹角的带着亲戚的,因此常常被太后带在身边。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况且,因为十阿哥与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相交深厚,这个事情,十福晋自然也就容易知道一些。
她见我走了神,拿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对视着她,语气深长的说,“孩子。皇祖母知道,生在帝王家,不幸啊,嫁入帝王家更是凄苦。可既然已经嫁了,就得认命。你可不要学孝献皇后董鄂氏,要学你皇祖母我。知道吗?”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这位77岁的老太太,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皇祖母,我……”我想说,我没有跟十四阿哥有瓜葛,可是这显然不是事实,她是一个即将要离开人世的老人,我不愿意骗她。
再抬头看她,居然发现她流下了眼泪,却也并不去擦,只是眼睛迷离的望向远方,彷佛那目光可以穿透层层宫墙,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遥远的从前,“六十年啦!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先帝炽热的目光,像火一样围绕着孝献皇后。十四阿哥看你的眼神,像极了先帝。孩子啊,爱新觉罗家已经充满了杀戮,不需要女人们再为争夺添上仇恨的火焰。兄弟相残,千古骂名呐!”
我再也禁不住,眼泪决堤而出,“皇祖母……”
她用手温柔的抹开我的眼泪,说道,“孩子,引起争夺的女人,自古都没有好下场,孝献皇后也二十二岁就去了。你要学你皇祖母我,尊贵备至,寿终正寝。你好好的,四阿哥是个好孩子,嫡福晋没有生养,弘时阿哥不为皇帝所喜,你只要好好的,皇祖母会留下话儿,若你能生阿哥,就立你的孩子做世子。”
我已经泣不成声。我自小没有父亲,与奶奶家几乎没有往来,从来没有一位女性像她这样语重心长的跟我谈话,给我分析利弊,为我安排将来。
她说的对,爱新觉罗家不缺仇恨,我又何必去撩拨那仇恨的种子。更何况,我是知道历史的结局的。四阿哥一定会登基做皇帝,十四阿哥面临的将是长久的打击和幽禁。我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我还要为十四阿哥的苦难添砖加瓦吗?年映荷就是年映荷,雍正登基时,她将被晋封为贵妃,历史是不能改变的。我和十四阿哥,注定只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