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十二章 坐待红颜老(下)

春妮、凝雪送罢惠心转回来伺候我换衣睡觉。春妮端着铜盆打来热水,半跪在我身前,让我敷脸。

凝雪边收拾梳妆台上零落的首饰,边问道,“福晋好是大方,那么匣子金锞子,就那么随手给送出去了。那可是给王爷的寿礼。回头您可要如何交代?拿什么送王爷呀?”

我答道,“他也不缺钱,回头拿给我的那匣子文房四宝送他就得了。原给他的那匣,我留下自己使。一会儿你得空,把匣子换了。紫檀匣子给他。”

凝雪口里应着,人却不往下面去,转身给我铺床安被,又拿过汤婆子裹了棉罩子塞到被窝里。

我问,“怎么不去?”

她转头嗔怪的瘪瘪嘴,道,“去了去了。您哪,只想着外人的事。自己夜夜睡不暖。也不央告王爷,给楼里添个火炕。”

丫头果然是不懂,这花园子里的纯木质小楼,怎么起炕啊?要拿我做烧烤吗?我鄙视的看看她,嘲笑道,“这楼里,原就是不得起炕的。你想陪你主子我做烤全羊吗?!多拢几个炭盆,你们小心看着也就是了。”

她俩噗的都笑起来,凝雪塞好了汤婆子,抖抖衣裳,往楼下去。

“哎,”我叫住她,吩咐,“楼下的小丫头子们,都叫她们散了睡去吧。我也睡了。”

春妮笑答,“知道您是善人,刚才下去送十三福晋,便让她们都散了。”

我点点头。脱了外袍,交与春妮挂好,上床扯过被子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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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紧。

起先还是睡不暖,下半夜却好了。被窝里面暖融融的,直叫人不想睁眼。想是凝雪又叫人烧了热水加了个汤婆子搁在我枕边,我侧身睡着,左手正好按于暖袋之上。好舒服。

窗外蒙蒙亮时,听得楼下有人打水持盆的上来。心下觉得奇怪,我平日并不早起,日日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凝雪春妮并不会自作主张准备漱洗。眼睛却只是懒着不睁开,反而条件反射的往暖处又挪了挪身体。

腿和小腹也碰到了热呼呼的东西,咦,这个暖袋好大啊。凝雪到底是使了什么法门。好奇中睁了眼。

迷迷瞪瞪的,突然发现右手边外侧床沿子上躺着一个人,脑子在惊吓中刹那清醒。定睛一看,认出是四阿哥。原来,我适才侧身睡着,左手竟是抚在他的左肩之上,又哪里是什么暖袋。

惊惧之下,整个人往床里面一缩。身后一阵冰冷。可他依然在沉睡之中,呼吸匀称的呼哧呼哧一下又一下的喘着。我忍不住仔细去打量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五官,轻蹙的眉头,薄薄的嘴唇。鼻子里嗅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还有似有似无的墨香味。他整个人直挺挺仰卧在床沿上,再出去半分,就到床下去了。我一直是一人睡的,当然就没有给外边的人预留地方的意识,谁一人躺床不是躺中间的呢。他竟没有推我向里,就睡在那么点点地方,身上的被子勉强可以盖住身体,裹的却不严实。

门外的下人不听叫,都不敢进来,敛声静气的侯着。他在外侧睡着,他不起,我也出不去,想要起身,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因此我立马放弃了下床的念头。

复又侧躺下,撑着手肘,半支着身体,静静睡在里侧。看他身上被子少,有些怕他冻着,便扯了扯里面多余的被子,帮他裹紧。一裹之下,反而惊醒了他。

屋里就两个人,还都在床上,沉默,沉默,抵不住的尴尬。他斜睨了我一眼,哗一下翻身坐起,我才看清,他身上只穿着件大地色绉纱中衣。他侧身去摆踏脚上的鞋子,我也想快点结束这终极的暧昧,弓着身体,打横探过他的身体,去帮他找鞋。情急之下,微一使力,囫囵的,竟把他从床上推了下去。

“窟窿嗵……”闷沉沉的一声,缓过来再看,他已经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

我咬着下唇,脸涨红到耳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个年代,侧福晋把王爷从床上扔下去,算是什么罪过。他该不会追加我罚抄“不许推床”吧。

外间传来张起麟闷闷的声音,“主子们起了没?”

我抱着毁尸灭迹的心态,一个激灵从床上起身,跳下床来,拽着四阿哥的胳膊扯起他,给他套了鞋,霹雳扒拉一阵拍干净他身上的中衣。干脆利落的向外道,“起了,进来吧!”

四阿哥一霎时被我的动作怔到,偏偏强忍住笑看着外间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奴才们。我在人堆里找着春妮和凝雪,终于见到最后进来的她俩。

凝雪小步上前来,欲要拿牙布沾了清盐,递给四阿哥漱口。四阿哥却着意端详了她一番。我冷哼了一声,心里骂道,“老色鬼!”我的两个丫头长得的确甚为出挑,哪个屋的婢女都比不上,就是钱氏和耿氏恐也要被凝雪比了下去。

我正要赏他一个鄙视的笑眼,眼前一晃,腰身一紧,已被他高高抱起,脑袋一时空空如也,却听到他的笑声,说道,“光脚丫子站在地上。多冷!”说着,看向一边的凝雪,道,“你给福晋擦擦脚。”

凝雪脸色发白,一俯身,忙到一边的铜盆里搅了手巾,依他所示,给我抹了抹脚底。遂又找过缎面绣鞋来,放在地下。

四阿哥却不放我下来穿鞋。反而抱着我,走回床边,塞回被子里。说道,“你睡你的吧!不用你伺候。”说着伸手探进婢女展开的袍子里,由着她们伺候穿衣,过了半刻,方才侧头看了眼凝雪,问,“你叫什么?”

凝雪行礼回道,“福晋给奴才赐名凝雪。”

四阿哥若有所思,说道,“冬日树叶上凝聚的雪花。好名字。”

雪可凝在多处。为什么他偏偏猜中了我起名的深意,是寓意冬日树上之凝霜。好缜密的心思,好厉害的角色。

我才在出神,忽见一边春妮瞪着眼唬着嘴,似是在骂我,“还不快起来?!”这个丫头表情吓人的很,我赶紧撩被起来。春妮则乖巧的过来给我套鞋穿衣。

四阿哥走近,问,“怎么不睡了?”这个家伙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故意演暧昧给奴才们看干嘛。搞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低头,随意答了句,“已经醒了,走了乏。”

“一人睡不暖吗?”他居然伸手揽了我的腰,下巴抵着我的头顶问。说着轻轻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取过春妮托着的袍子,给我罩上,说,“小心着凉,快些穿上。”

我不是小女生,不是没有被别人亲过,不过此刻却傻愣愣半饷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脸颊上被他亲过的地方湿湿的、热热的。最后想到,幸好还没洗脸。

张起麟跪在门口,禀道,“禀王爷,十三爷带着福晋,在楼下候着,给王爷并侧福晋道谢。”

“道谢?”四阿哥终于放开了我,诧异的看着张起麟。又回头看看我,一脸的不解。

我穿好外衣,过去服侍他洗漱,淡然道,“昨儿,我送了十三爷的福晋一匣子金锞子。”

“金锞子?你哪来的?”

我转身装作去搅手巾,乘机偷笑,说,“我三哥送王爷的。让我做了顺水人情。”

他接了手巾,笑骂道,“你倒会做好人,拿我的金子做人情。”

我回道,“您又不在乎那么几个小钱。十三爷家怪拮据的。您大男人给钱不好,我随手送给他的福晋,既全了他的脸面……”

我的话还没有送完,他便接上来,“既全了十三弟的脸面,又报了我让你罚练字的仇怨。”

“嗯?”汗,我心里苦到,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不管我心里打什么小主意,也不论那主意是好是坏,亦或是不好不坏,彷佛全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十三阿哥带着福晋来谢了礼,又四人坐着用罢早膳,聊了会子天,方才回去。客人走后,四阿哥也走了。我的小楼又恢复了宁静。

春妮端过药来,伺候我吃。我一口喝尽,又取过凝雪倒来的茶水,漱了口,问道,“王爷昨日怎么歇这了?”

春妮道,“奴才们也不知道,王爷与十三爷喝酒到过了子时,便被张谙达送来了。张谙达只说,是嫡福晋吩咐的,让送这来。”

我理解,乌拉那拉氏是好心。遂又问,“怎么不叫醒我?”

凝雪只是在一边不回话,春妮又回道,“王爷说,不用叫了,让我们伺候脱了衣裳,就自己睡下了。”

我接过凝雪捧过的手炉,“哦”了一声,便再无话。

春妮终是憋不住话,劝道,“福晋也是,日后好好与王爷相处才是,白白的关在这小楼里,却是打算怎的?”

我释然一笑,这个丫头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思,不过她终是为了我好的。便道,“坐待红颜老。”

春妮脸色煞是难看,顿时屋里三人都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