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八章 浊酒一杯家万里(上)

最近有点忙,活动很多的样子。

先是八月十三那天,弘历过生日。我本毫不知情,那日早起才做了瑜伽,雍正的近侍张起麟便捧了一盒湖笔来,说是王爷让晚膳时拿上这个,去前面一起吃饭。

我心底下觉得奇怪,我们一向是各吃各的,为什么忽然要一起吃,而且还要带上湖笔?难道吃饭前要先写字,写的不好不给吃?

才在纳着闷,春妮就来提醒,原来是弘历的生辰。估计那盒湖笔,就是雍正替我备的礼。

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光拿笔借花献佛的道理,可是琢磨来琢磨去,又想不出来要送弘历些什么东西。

匆匆忙忙间想起以前在心上人生日的时候,曾经为了给他惊喜,做过蛋糕。于是,便用手头的材料,给弘历做了一个简朴的蜂蜜蛋糕。

收效甚妙。弘历弘昼吃的很是高兴,就连坐在那里一直不正眼看我的弘时都吃下去整整一大块。

看着雍正惊讶而赞许的表情,我感到非常得意。

就这样,“全家人”的第一次“聚餐”,不知不觉间安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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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生辰才刚过了两日,接踵而至的便是中秋。

今日要入宫赴宴。然而,所谓的入宫赴宴绝不是仅仅简单的去长辈家里吃一顿团圆饭而已。

晨起,梳妆打扮。中秋是清宫大节,因而,今儿头上是要戴钿子的,那用珠宝满满缀起来的头饰,沉沉的压在发髻上,要倒腾半天才能弄好。梳了头,还要换上吉服。吉服比日常的氅衣要华贵的多。胸前、背后、两袖上都绣以大幅的精美花卉,袖头、领圈、衽边的花边更要比常服宽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从现有的吉服里挑了一身橘色缎底圆衽绣芙蓉的换上。让自己苍白的脸在艳丽的色彩衬托下可以增加几分生气。

雍正也早早装扮好了。我们便各自坐了马车,往热河行宫驰去。

行至皇亲贵胄入宫的宫门处,便瞧见挤满了马车和扈从。只因今日是大节,在热河的贵胄们依例都要入宫请安、赴宴,而下车入宫之处又仅有此地,偏偏各人来的时候又差不多,故都挤在一起,好是热闹。

在凝雪的搀扶下,我踏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忽一回头,恰看见八阿哥家的马车就停在后手。八阿哥风度翩翩,一手撑着车板,一个轻跳,从车上一跃而下,站稳后,立马转身,伸手去搀欲要下车的爱兰珠。

爱兰珠身着暗红色绣牡丹吉服,小心翼翼的踏着花盆底旗鞋,去踩侍女白哥放好的脚凳。脚还未及踏下,只见八阿哥,一手伸去她腋下,另一手搂过她的腰肢,一把把她从车上横抱了下来。

这样的镜头,在300年后的上海,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大惊小怪的,满大街都是搂搂抱抱的小情侣。不过,适才的场景,竟是看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低了低头,小步挪过去。走到他们近前才抬起头来看他俩。爱兰珠已经站定,捋顺了自己的袍子,正在给八阿哥理着衣摆。

“爱兰珠。”我笑笑的叫她。

谁知她跟八阿哥见了我,忙忙行礼,“四嫂好。”

“好,好。”我一时倒不知要如何回答了,傻傻应了两声,方回礼,“八贝勒好,弟妹好。”

雍正也下了车,走过来。他俩又急忙给他行礼。雍正只略欠了欠身,作为回应。

八阿哥侧了身,让雍正先行,自己跟在其后。爱兰珠则居然过来搀扶我。我怔怔的看她,半天回不过神来,突然,见她转头冲我偷偷挤了挤眼,我差点噗嗤笑出声来。这才在她的“搀扶”下,进了宫门。

热河行宫依山傍水而建,利用了原有的自然风光。园中宫殿、院落不似紫禁城那般严格的讲究对称和等级尊卑,反而更似一幅展开的巨大山水画卷。

行宫内自有管事太监引着我们往烟波致爽殿去。依制度,众宗亲应于一早先往太后驾前行礼。正走着呢,后边九阿哥带着福晋追赶上来。

“四哥、八哥好。两位嫂子好。”九阿哥平时见我,甚为无赖,没大没小的紧,大家都是混熟了的。今日却也恭恭敬敬的。他的福晋董鄂氏亦跟着他行礼。

九阿哥行了礼,自赶上去与八阿哥走在一道。他的福晋默默无语,跟在我们身后。九福晋素来不受宠爱,九阿哥侍妾颇多。只是他没有获准得到册封的侧福晋,所以,这样的场合,就只能带了嫡福晋来。

诸位可千万不要以为阿哥们的小老婆都是一样的。其实,是很不一样。想要被称为侧福晋,可是要由皇帝下旨,经礼部拟旨册封,授以金册、赐以朝服的。侧福晋享有份位,一应皇家仪礼,皆具品级参加。而未得到册封的侍妾、格格们,就完全“出不得厅堂”了。

所以,我最近常常感叹自己命好,投在寻短见的侧福晋身上,而且这位侧福晋背景了得。如果当初不小心做了谁的侍妾,我当真要哭倒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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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皇太后南向升宝座,先是诸王领着文武大臣向皇太后行礼。第二拨,方是贵妃佟佳氏领着嫔妃、公主、福晋、命妇们向皇太后行礼。

清廷一日是两餐的,晚膳一般摆在未时,入夜后只吃些点心。这个我也是适应了很久,才习惯过来。今儿是中秋,因而晚膳更晚些,摆在申时。

康熙带着三位皇子行围去了,不在行宫。何况,这是在热河,随行的嫔妃、格格本就不多。雍正的额娘,德妃娘娘,就未能得来。

行宫内张灯结彩,筵席搭在宫殿北面湖边的一块平地上,太后不喜看戏,故而席上只演百技,为此,特在席南搭了大戏台子。

太后仿若要一享天伦,打破了男女分席而坐的规例。下旨凡是夫妇,许坐于同席。有皇子、皇女、皇孙的,也准予与父母同席相聚。

天色虽未暗,太监宫女摆着筵席时便在湖边架起了宫灯,灯上绘制各色图案,有嫦娥奔月,有貂蝉拜月,有仕女抚琴,有孩童提灯。只是这会还都尚未点亮。

佟佳贵妃侍奉皇太后往殿中稍事休息,待筵席齐备方来。

趁着还未开席,各家的福晋、格格们都聚在一处说话。一则,我也不怎么认得他们;二来,这些人中本没有我感兴趣的历史人物。故而我一人呆呆立着,看湖上的画舫。

“哎,一个人呆呆的想什么呢?”爱兰珠偷偷从后面拍了我一记。

我答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无趣的紧。”说完,我也不回头看她,仍旧出神望着远处的画舫。

“别发呆了,转过来。”爱兰珠伸手扳我的肩膀。

我移了两步,让自己得以面对着她。适才只顾自己发呆,却没有注意,她的侍女白哥,手捧着三两个木盒一直静静站在我身后。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这是老十四打京里捎来的。给。”爱兰珠先从白哥手里抽出最下面的大木盒。

原来,年映荷的生日就要到了呀。唉,余星辰的生日大约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只是我记不得阴历。所以,那个生日,就只能算是丢了,永远的丢了……

盒子再寻常不过,看着甚至于有点像我小时候用的大号铅笔盒。算不上精巧,更说不上别致。神思还没有收回,脑子仍旧发着呆。木木的随手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打厚厚的纸,盒子左侧另隔开的地方,刚刚好摆进两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黑黑脏脏的液体。看不懂是什么东西,遂动手翻了翻纸,下面盒底里有七、八根长长的,羽毛状的物件。

顺手抓出一根羽毛来,拿在手里细看,这才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明白的同时,又是吃惊又是感动。随即,我忍不住饶有意味的瞥了眼身后的凝雪。

爱兰珠在一边看着我脸上的巨大变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物件啊?奇奇怪怪的,看着也不精贵,巴巴的打那么老远送来。”

我握着羽毛笔,比着写字的样子,告诉她,“这是传教士们用的羽毛笔,我前些日子跟凝雪提过,说若有了这个,平时日写些东西,记个字条,方便的很。甚是想要。不想却被十四阿哥知道了。”

“哟,我看看,”爱兰珠抽过羽毛笔去细看,问,“这个东西怎么使啊?”

我指着黑瓶子,说道:“沾着这个墨汁写。”说着,又探手去摸盒里的纸,这才发现,那不是宣纸,估摸着应该是传教士们用的纸吧。

“这老十四还真是有心,哈?”爱兰珠把羽毛笔还我。转身欲去取另一个盒子,忽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这个,老十四的信。给你的,你现看吧!看了依旧还我,改日来家再取去。今日恐你戴在身上不方便。”

我把手上的木盒交给一边的凝雪,迅速接过信,只觉得心上砰砰直跳,手都有点发抖,打开来看。

只一句话: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不过是出自元杂曲的一句唱词罢了。这会看了,却觉得一股热气打心底升起,经过喉咙直往上冒,冲的眼里湿润润的。遂更快塞回信纸,递还给爱兰珠。

百感交集,已经弄不清自己是在为十四阿哥的爱叹息,还是在为他的付出而感动。

爱兰珠见我眼眶发红,泪水直在眶子里打转,忙转身去取另一个盒子,自己打开来给我看。盒里是一对莲花式样的金簪,约摸每支三寸长,簪支纯金打造,簪头上是一朵盛开的珐琅莲花。

我抬手抽出一支来看,金簪甚为精巧,且莲花中间镂空,使得簪子不显沉重。

“这个是贝勒爷与我送与你的,知道你不喜繁重的头饰,故做的是镂空的,并不值得什么钱,望妹妹不要嫌弃。”爱兰珠说道。

“多谢了!”我困难的冲她挤出一丝笑。

“另一个盒子是老九送你的。说是什么好玩的西洋物件,我也不懂。你且拿回去自己琢磨吧!”爱兰珠说着看看白哥,示意她将几只盒子都交与凝雪。

凝雪原地一福,方接了。

“皇——太——后——驾——到——”太监拉长声音响亮地喊着,湖边立着的人纷纷下跪,匍匐在地上,迎接太后。该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