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婚戒◎

闵廷的车刚出医院,商韫打电话给他,让他去凑牌局。

本来不想打牌,考虑到回家也睡不着,他吩咐司机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晚从海城回来,傅言洲晚上没看到他,敲他房门找他商量个事,发现退房了,于是直接在群里找人。

到了会所,他们常聚的包厢里罕见地没有一丝烟味。

商韫嘴里咬着一支烟,但没抽。

不用猜便知道谁在,不过此刻人没坐在牌桌前。

牌桌空着两个位子,商韫叫他随便坐。

沙发那边几个人正喝酒玩游戏,见他进来,纷纷调侃他是不是被傅言洲给气回来的。

商韫也好奇:“不是说明早回?”

闵廷在旁边坐下,道:“怕时秒紧张,提前回来看看她。”

商韫不打趣他的最重要一个原因,他对时秒的关心从来不遮掩,承认得坦坦荡荡。

他把面前的入场证丢给闵廷,证扔到了桌边,蓝色挂绳顺着桌沿垂下。

商韫说:“他们医生的是红色挂绳。”

为了方便一眼区分开,主办方做了不同颜色的挂绳。

闵廷把入场证的挂绳一圈圈绕起来,整齐绕好,入场证同手机放一块。

商韫又道:“明天下午有十多个专题会场,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挑两个旁听。”

这时旁边有人走过来,插话:“他能听得懂?”

周肃晋刚刚去包厢外接了个电话,进来就听到他们在聊胸心外科大会。

闵廷侧脸,瞅着来人:“怎么听不懂?我现在能把心脏解剖图画出来,所有循环讲明白,你说我能不能听懂?”

周肃晋在旁边另一张空位子坐下来,半信半疑:“你能画得出来?”

闵廷:“问娄维锡,他知道。”

人到齐,商韫开始洗牌:“你们俩大半年没在牌桌上碰面了吧。”

以前的牌局,十次有五次能遇到他们两人在牌桌上,因为都是不谈恋爱不想结婚的主儿。不谈恋爱,那工作之余就有大把时间在会所。

周肃晋嘴上说着不结婚,现在是女儿奴,他每次来会所不许别人抽烟,说回家到女儿房间看女儿时身上不能有烟味。

今晚是一个多月来头次来会所,还是在家把女儿哄睡着才来。

商韫感觉闵廷以后当了爸爸,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闵廷和周肃晋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很像,有些喜好也相同,两人有一款同样的手表,国内一共三块,他们俩就是其中两块的主人。

“你们谁了解钢笔,推荐几款好用的给我。”闵廷强调,是好用。

周肃晋瞧他一眼:“闵稀又想练字了?”

闵廷:“买给时秒用。”

他无法形容当晚在听到叶怀之那番话后的心情,以为时秒喜欢那个系列的钢笔,所以他才送了同系列,原来是她买来送人,对方没看上,她舍不得扔于是自己用。

当时他又向叶怀之确认,叶烁在丢礼物前,知道那是他姐送的吗。

叶怀之说知道,时秒手写的祝福卡在盒子里,扔的时候祝福卡也在里面。

也许是叶烁忘了拿出来,也许觉得只是一些祝福语而已,没当回事。

从管家那里拿过来,写的祝福都还在里面,那一刻时秒是怎样的心情,无人得知,连他也无法全猜透。

不说五六千的钢笔,闵稀送他几百块,甚至几十块钱的稀奇小玩意,他都收在那。

只能说叶怀之太惯孩子,使得孩子对钱没有任何概念。

若不是这事,他兴许还会问问时秒,要不要让叶烁当伴郎。

如今,问都不需要再问。

叶烁意识到自己做错,却因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低不下来头。

低不下来,他也没有面子可给,即便是叶怀之开了口。

商韫随口道:“时秒平时用钢笔写字?”

“嗯。用惯了。”

一开始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几年用下来用习惯,觉得钢笔更好用。

旁边的周肃晋捞起自己的手机,编辑了一长条发给闵廷,推荐了四五个钢笔型号,有便宜有贵。

他道:“这几支都挺好用。”

商韫乍然想起,周肃晋给他老婆写过情书,有段时间天天练钢笔字。

他笑着对闵廷说,调侃的却是周肃晋:“你还真问对了人。”

闵廷看过钢笔型号,切到时秒的对话框:我在会所跟商韫他们打会儿牌,不定几点到家。早点睡。

医院值班室,时秒躺在床上快二十分钟,还没有睡着,前所未有的情况。

正走神时,手机屏幕亮起。

时秒回:那你打牌吧,晚安。

闵廷见回的那么快,一看就是睡不着。

他道:打牌也不影响聊天,不过回消息可能会回得慢。

时秒拿一个抱枕塞在床头,半躺起来。

闵廷:睡不着是吗?

时秒:嗯。

闵廷:我现在回去陪你?等你睡着我再走。

时秒:不用。你打牌吧,聊天就可以,我一会儿也打算睡了。

想见吗?

那肯定是想见到他。

时秒:你明天下午几点过去?我在会场门口等你。

闵廷手里拿着牌,单手打字:一点之前到,不用等我,我过去找你。

时秒:OK

他回消息的速度太快,时秒怀疑他暂停出牌来回她,那牌桌上的三人就要等着他。

时秒:我要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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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时秒交过班前往会场,陈叔开车送她过去。

路上闲着无事,她打开手机里的演讲稿,还没看几行,主任的消息进来,像在她头顶安了监控。

顾昌申:别硬背了。有一点要提醒你,下午跟你同台竞争的,哪个英语不是同声传译的水平?你可别本末倒置,到台上秀你的口语。

顾昌申:你要秀的是你的临床经验,你的思考和见解,乃至你的疑问,这些哪里还用背?我和你爸,你爸我不知道,反正我演讲从来不背稿。

“……”

时秒笑,紧张缓和了一些。

时秒:谢谢主任。

顾昌申:什么时候到?

时秒:在半路,快了。主任您到了呀?

顾昌申:嗯,在跟你爸吃早饭。

年会九点半开幕式,这会儿八点刚过,时间宽裕,他和时建钦没去酒店吃丰盛的自助早餐,在距离会议酒店不远的一条胡同里吃早饭。

两人还是学生时就认识,同校不同届,后来时建钦去了上海,两人几乎没联系,顶多在相关会议上碰到打个招呼,直到时秒成为他的学生。

时秒坦白告诉他,说自己父亲是时建钦,问他介意吗?

他与时建钦既是同行,又是被别人拿来比较,相互竞争的关系。

时秒那个问题他只考虑了几秒,还是决定收下她,遇到极为有天赋的学生,导师都不想错过。

他好奇,于是问时秒,怎么不去上海读医,有时建钦积攒下来的人脉与资源,她会如虎添翼。

时秒说,不想离开哥哥太远。

应该还有重组家庭的种种原因,不过时秒只字未透露。

因为时秒,他与时建钦再碰面时,可聊的就多了。

昨晚时建钦打电话给他,约着吃早饭。

这家早餐店他们第二回 来,他要了炒肝儿和包子,时建钦说特别想喝疙瘩汤,点了一大份。

“30床的病人有印象吗?”时建钦主动提起。

顾昌申每天都有手术,多的时候两三台,他又不管床,哪里还会有印象。

“没印象,你家亲戚?没听时秒说。”

突然也馋疙瘩汤,他起身去拿了一个碗过来。

时建钦:“秒秒不知道。我岳母。”

顾昌申一怔,差点把疙瘩汤洒到碗外面。

因为病人对不上号,他问道:“老人家什么手术?”

“搭桥。”

时建钦说,“还在ICU,听说今天能脱离呼吸机。”

顾昌申盛了一碗疙瘩汤,盛得有点满,先吸溜一口,还没想好说什么,又吸溜一口。

“你们医院是没人能做搭桥了?千里迢迢跑我这儿来?”

时建钦:“我岳母早就不跟我们住,我继女上高中后不用人再做饭,老太太嫌在那边成天太冷清,没人说话,就回老家了,回去快十年。这不津市离北城近么,她又信得过你医术。”

他喝了几口疙瘩汤,不是记忆中母亲做的那个味道。

“我岳母来你们这做手术,我没告诉闺女,就当一个普通病人。”

顾昌申:“不告诉是对的,别互相影响心情。”

“对了,时秒婚礼,请我当证婚人。”

以闺女的性格,婚礼的证婚人,那一定是她心里特别重要也特别感激的人,时建钦拿疙瘩汤碗碰了对方的碗一下:“感谢。”

顾昌申说:“你有个好女婿。”

说起闵廷,时建钦惭愧道:“我还没见过。”

昨晚下了高铁,回到老房子,推开门扑面的灰尘味道,他打扫卫生打扫到凌晨两点半,后来彻底不困,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父母健在的时候他没能陪伴,两个孩子他也没能看着长大。

和赵莫茵离婚的时候,他们感情还是有的,只是因为他太忙,顾不上家里,长年累月,两人吵架吵得越来越频繁,最后都累了。

顾昌申:“这回不见见女婿?”

时建钦回神:“见。我把年假休了,多待几天,下月初再回去。”

他还要抽时间再与赵莫茵见一面,前妻去了国外,下周才能回来。

吃过早饭,还没走出早餐店,时建钦收到女儿的消息,说她人到了会场门口。

他和顾昌申是走着过来吃早饭,本来打算再走回去。

“我闺女等我呢,骑车回去吧。”

出了胡同口,路边就是成片的共享单车,方便得很。

顾昌申:“怎么扫?我还从来没骑过。”

时建钦平时都是骑车上下班,一来不用被堵车,二来锻炼身体。

他直接扫了一辆给顾昌申,笑说:“请你骑车。”然后自己又扫了一辆。

时秒在会场外遇到科室同事,她等父亲,他们等主任。

正聊着,只见主任与父亲骑着车子匆匆赶来。

今天上午父亲要上台发言,分享最新成果,衣着上比平常讲究,深蓝色竖条纹西服,还打了领带。

父亲是温和儒雅的,对自己的学生和下属从来和颜悦色,不像主任那么爱骂人,但她跟爱骂人脾气差得要死的主任更亲近。

父亲的温暖只停留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牵着她,她会把自己的影子藏在父亲的影子里,总也玩不够。

“跟我们主任一起那个是谁?”

“时建钦呀。”

“他们关系这么好?不应该啊。”

“诶,时总,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话说一半时秒已经迎了过去,迎向的人好像还是时建钦。

两人都姓时,答案呼之欲出。

时秒上次见父亲还是一年前,这一年,父亲忙,她也忙,似乎怎么都抽不出时间见面了。

时建钦疾步走过来,一年未见,他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太久没见,时秒眼眶发涩,明明他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啊。

“爸爸您昨晚几点才睡?家里很乱吧。”她甚至都忘记乱不乱,当住院总前有没有收拾过。

时建钦说:“不乱,就是时间久了没人住,都是积灰,等开完会,我再里外彻底打扫一遍。”

“您有时间?”

“有,你妈妈下周才能回来,我等她回来,商量商量你的婚事再走。”

父女俩边聊着边往会场走。

上午开幕式后,十多位来自全球心血管外科、胸外科等不同领域的顶尖专家进行了成果分享以及探讨交流,主会场位子有限,时秒这样的年轻医生只能站在最后面,她全程拿手机录了下来,回去慢慢研究消化。

下午有专题会场,父亲与主任要参加各自的专题讨论会,无法缺席。

十二点四十五分,她提前到达论文评比会场。

才坐下来,手机振动。

闵廷:我到了。

时秒拿上自己的东西去会议厅外面找他,还没走到后门,从后门口进来两人,闵廷穿着灰色西装走在前,商韫在后。

商韫要参加的专题会议在明天,下午过来是陪闵廷,这种专业演讲,就算有点知识储备都没用,很难听懂,两个外行凑一块说不定能琢磨出来一点。

时秒已经在转变思维,见到闵廷不会再特意打招呼,因为是自己老公,不是外人,她先同商韫问声好,感谢捧场。

商韫笑说:“我应该感谢你,托你的福,我吃了闵廷好几顿饭,还又赚了两个打火机。”

闵廷指指最后一排位子,示意商韫坐,他问时秒:“你第几个上去?”

上午已经完成抽签,时秒:“我抽到8号。”

闵廷:“这个顺序还不错。”

他带了保温杯,从家里带来的温水,会场提供的是瓶装矿泉水,天冷了喝下去不是很舒服,他把保温杯给时秒,“上台前喝几口。”

“好。”时秒接过他的蓝黑色磨砂杯子。

一点钟评比开始,评审组的专家这时三两结伴陆续进来。

参赛人员的座位在前排,时秒带上自己的东西准备入座。

“你们坐,我先过去了。”

闵廷抬手,一只手掌轻抚在她后背,另只手虚虚地拢在她腰间,轻轻抱了抱她:“不用紧张。散会过来找我,我在这不走。”

时秒心口突突跳了几下,商韫还在旁边,他就直接把她抱怀里。

别人都是非礼勿视,商韫不,他靠在椅背里,支着下颌看他们俩。

时秒去了前面,闵廷在空位坐下,旁边的商韫忽而笑了声,他没搭理。

一点钟刚过,主持人走上主席台,简单地宣读规则之后,演讲开始。

每个参赛者的自我介绍都听得懂,一旦进入到临床实践部分,商韫都会不由自主瞥向身侧的人:“你听得懂?”

反正他像听天书。

闵廷也听不懂,但尽力在听。

第七位参赛者演讲结束,时秒上台。

闵廷略坐直,目光集中在主席台上,七号演讲的是个男生,比较高大,时秒到台上先调整了一下话筒,调整到适合自己的高度。

头顶的水晶灯照射下,她左手似有微微的碎光。

闵廷这才注意,她今天不用手术,戴了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