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黎熄说,“我不会不跟你说话。”
初秋的阳光大大方方地从变色玻璃照进来,苏涟看着眼前男生桃花一样的眼睛,嘴唇涔薄,头发落在他的额前,有几分刚刚奔跑而生的凌乱美。
他又重复:“苏涟,我永远不会不跟你说话。”
苏涟手指还是紧紧攥着他的衣摆,抿着唇,在确认真假。
眼泪流下来她没管,顺着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鞋尖。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她却觉得他的奇怪很好。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变得奇怪起来。
苏涟缓慢松开了手指,说:“我相信你。”
“擦擦眼泪。”
黎熄从兜里拿出一包抽纸,他一直有随身带纸的习惯,小时候他妈妈让他带着手绢,后来他觉得手绢不如小包抽纸方便,就一直带着抽纸。
苏涟从他手里接过纸,擦掉眼泪。
“吃苹果还是吃橘子,这取决于你。”
黎熄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吃,你就可以吃,只有你不想,可以不去做,而不是因为你妈妈,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的决定也是你自己的,旁人无从置喙。”
苏涟又想了一会儿,诚实道:“我不能这么做。”
这些话她好像能知道是什么,可是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她理解不了。
她蹙着眉头,“为什么要做不好的事情,我不明白。”
步子不能迈太大,黎熄叹了口气。
“没关系,不着急。”
苏涟想起刚刚黎熄的话,问:“因为我太笨了吗?”
黎熄好笑:“不是,你很聪明,你只是没这么想过,所以转换有困难。”
苏涟点点头。
黎熄:“这件事情不着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改变。”
虽然不知道要改变什么,也不知道改变有什么用处,但是她已经决定相信黎熄,所以他说的任何话她都会相信,不论好坏。
苏涟:“好。”
“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行。”
“秘密?”苏涟重复地喃喃,她说,“我还没有秘密。”
“现在有了。”黎熄笑得真诚。
苏涟被他的笑容感染,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出来。
“好。”
她又问:“妈妈也不行吗?”
黎熄一口咬定:“不行。”
看着苏涟沉思的表情,他又说:“不是撒谎,只是暂时保密,等过段时间就可以告诉她了。”
“过段时间?那是多久?”
这较真的孩子……
黎熄一时失语,想了想:“我说可以的时候。”
苏涟点点头:“好。”
“嗯,那就这样。”黎熄又说,“你先走,我一会儿再走。”
苏涟:“好。”
她不迟疑,说了相信黎熄之后,接收到黎熄的第一个明确的指示就立刻付出了行动。
黎熄看着她刚走了两步,又说:“一会儿老师问为什么下去这么迟,你就说是班主任留下你有点事。”
苏涟点头:“好。”
非常听话,非常顺从。
如果是在古代,苏涟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武士,没有感情,只负责执行任务。
可是这是不把人当人的行为,在现代,人权是最重要的一项权利。
黎熄呼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在苏涟从视野中消失后,突然烦躁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黎熄啊黎熄……
你忘了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居然敢对人许下这么重的承诺,她那么相信你,你负责起这个责任吗……
“算了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不想了。”
抬起头,手指顺着头顶滑落。
黎熄没继续纠结,往楼下飞奔。
都上课这么久了,他去了还得解释自己去干嘛了为什么上课那么久还没到。
这节体育课没撞上二十九班,他们几个人还是在打篮球,因着篮球比赛将近,体育老师走到篮球场地一边选人一边指导。
苏涟站在观望台往下看,等下课后继续走在后面慢吞吞回教室。
刚回到教室,看到了贺远朝站在教室门口往里面瞅。
他校服不好好穿,随意一只手拽着衣领搭在身后,看见苏涟,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一只闻到肉味的哈士奇一样跑到苏涟面前。
“欸!苏小妞,黎熄呢?”
还是非常的自来熟。
楼道不断有体育课结束走进教室的学生,看见贺远朝和苏涟聊天忍不住对他们两个人行注目礼,一边低头小声讨论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涟:“不知道,可能在后面吧。”
贺远朝挠了下头:“我来找他下午一块打篮球,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苏涟:“好。”
贺远朝刚走了两步,黎熄就过来了,看见苏涟没走进去,问:“刚刚贺远朝过来了?”
苏涟点头:“对,他让我告诉你下午一块打篮球。”
黎熄:“问我还是告诉我?”
苏涟:“告诉你。”
“你可真是……”黎熄苦笑。
苏涟抿唇:“我做错了吗?”
黎熄从她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往教室走,“不是你做错了,是他太坏了,不过今天下午我就不能跟你一块回家了。”
苏涟回头看他的表情,他笑着。
没听懂他的意思,不过知道她没做错,苏涟舒展了眉目。
“嗯,我自己回家。”
她依旧没有深究的想法。
苏涟这天一个人回家,苏郁荷已经在家里等着。
班主任倒不会告状,苏郁荷每次去办公室都表现得非常严厉,让他都有点怕。学生调皮是多正常的事儿,他根本不觉得需要放在心上。
公寓潮湿阴冷,苏涟走进家门。
苏郁荷:“你爸爸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苏涟:“没有。”
“他到现在连一个电话都没给你打?”
“嗯。”
苏郁荷一声冷笑:“他对你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往年还记得你生日,今年你生日快到了也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苏涟没说话。
往往这个时候,都是苏郁荷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她无法做出有效的安慰,也没有办法像是苏郁荷一样抱怨,只好每次都保持沉默。
好在苏郁荷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一个人就已经足够将巨大的愤怒和悲伤支撑起来,笼罩在她和苏涟的头上,巨大的情绪凝聚成雨滴,从头顶倾泻。
苏涟呆呆地看着苏郁荷氤氲着眼泪的眼睛,心脏像是绑着一块石头,石头不断地向下沉,她的心脏也好像在向下沉,眼泪积蓄在眼眶。
“漪漪,这就是你爸,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只有妈妈才是爱你的,你究竟能不能明白?”
眼泪骤然流了下来,她点头。
“我明白。”
“妈妈一直让你上进,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你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行,你必须要做到最好,漪漪,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能靠你,你是妈妈唯一的依靠。”
苏郁荷激动地抱者苏涟,就像是当初怀上苏涟一样,她抱着苏涟,仰着头,心口剧烈地疼痛着。
苏涟同样感到悲伤。
心口的窒息感更加浓重,令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才能勉强忍受。
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
室内明明能照进紫粉色美丽的晚霞,苏涟和苏郁荷却没有心情欣赏,像是世界的弃子,只余伤痛与哀恸。
“既然他不给你打电话,国庆放假你的生日就照旧去练舞,这个不能落下,你的学习任务一样,不能因为你练琴准备走艺术生道路就觉得可以敷衍对待,知道吗?”
苏郁荷并没有抱她太久,很快就松开了手,摸了摸苏涟的脸颊说。
苏涟:“好。”
“吃饭。”
“好。”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周四就要开始国庆放假。
周四下午,贺远朝跑到一班门口找黎熄。
“欸,包夜,来不来?”
“还来……你们是上辈子睡足了这辈子来折磨我这个上辈子没睡饱的人的吧?”
黎熄是真服了,这群人有毒,精力已经不能称为一点点旺盛了,他根本陪不起。
尤其是最开始打游戏在贺远朝面前秀了一波手速,后来只要偷懒划水就被会催着上手速,他都快悔死了——在贺远朝面前,他相当于完全不能偷懒,还得跟贺远朝打成平手,不能虐他,不然会被追着一起开下一把,比他自己随便玩玩累多了。
他是真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不然……打球?打球你总能来吧?我们每天下午都约,你要是打球不来就不太不是兄弟了,你这让我在我的兄弟面前很难做人啊,我都告诉他们我会把你带过去了。”
“……”
黎熄真想说你难做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他抬头对上贺远朝明显威胁的目光,转头,看见苏涟正抿着嘴笑。
“小没良心,你怎么还笑。”
他一只胳膊弯着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手指曲起,笑着伸直胳膊用曲起的骨节点了点她的额头。
苏涟立刻收了笑,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正经的小姑娘,连他是开玩笑都听不出来,
贺远朝这几天对她也熟悉了起来,尤其是他本来就是自来熟的人。
“你别老调戏人苏小妞,她可比你心好多了。”
苏涟朝他道谢:“谢谢。”
贺远朝笑出来,他真挺喜欢苏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心情颇好回:“不客气。”
黎熄嗤了声,一本正经开始瞎扯:“我真不是不想去,但我累啊,我每天学习真的累死了,我要想保持在一班的成绩就得不停学习,国庆虽然放假,但是班里这么多人都在学习,就我一个人跟你疯玩,下回我要是考试排名掉到了一百名开外,那我得被嘲笑成啥样啊,你也得理解我一下是不是?”
“……我来找你了几次,你哪次在学习告诉我。”
贺远朝简直无力吐槽。
“我每次都在学习啊,只是我喜欢沉默地学习,苏涟你说,你能证明我每天都在很认真学习。”
“嗯,他每天都在学习。”
苏涟边说边点头表示肯定。
贺远朝不服:“你俩天天坐一块她当然帮着你说话了,何况跟你这个划水狗坐一块,人苏小妞都跟你学坏了!”
黎熄:“……”
上课铃声响了,贺远朝站在窗外拍了拍黎熄的肩膀
“来呗来呗,一三五七我等你哈。”
“我更想二四六……”
“不行我都妥协了,你必须来知道吗?”
贺远朝一边说,一边往自己教室跑
“……”
黎熄往凳子后背靠了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自从认识了贺远朝,我就没怎么睡饱过觉。”
苏涟抿出一个笑。
黎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思索,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突然问:“你想过来看吗?”
苏涟摇头:“我要练舞,不能去看。”
他又问了一遍:“你想看吗?”
苏涟这次沉默了。
“我知道了。”黎熄说,“你应该也不是所有的时间都要练舞……总会有点空闲时间,其他时间都在干什么?”
“学习,练琴。”
“没有其他娱乐?”
“娱乐?”
“嗯,就是偷懒。”
“我不能偷懒”
“……所以你的生活就是学习,练琴,练舞循环,没有其他事情?”
苏涟认真想了想,点头。
黎熄一只手盖住眼睛,“这样啊……你想来吗?”
苏涟手指握着笔,抠了抠笔身的橡胶套,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黎熄,点了点头。
晚霞追着他的脸颊只为了当他的幕布,如此美轮美奂,又是如此引人入胜。
黎熄笑了,桃花眼氤氲着如水笑意。
“这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