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计划 第一章

“你说有话想说,是什么事情呢?”康德突然像是忆起了什么似地,问了这样一句。

这时候,两人刚从舞台上下来,正在后台休息室的角落里,面对各自的箱子,折迭着附有家纹的和服。因为他们两人都只是二流的相声演员,不论是谁都没有跟班,所以像是折戏服之类的事情,也只能靠自己打理才行。

“如果是在这里的话,很难心平气和地说话吧?”

黑格尔带着相当犹豫的表情回答道。在外面的舞台上,演奏席的音乐刚刚告一段落,秋风亭涩柿的说唱紧接着即将要开锣;观众席间,此刻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是那件事吗?”间宫康德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了起来。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得出,在他那张圆脸的眉间,此刻一定挤满了皱纹。那是一张在观众面前,绝对不能显露出来的真面目。

他所提到的“那件事”,指的是最近这一阵子上杉黑格尔所提出的拆伙提议。两人自从组成搭档站在舞台上以来,迄今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之久,然而不管再怎样努力,却始终脱离不了二流的评价。之所以会这样,在黑格尔看来,全是因为康德太过拙于言辞的缘故。当拍档中的一方不善言语的时候,就会变成另一方一个劲儿唱独脚戏的局面;为了不让场面冷掉,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除此之外,康德也很不擅长临机应变,有好几次甚至发生在舞台上当场愣住的尴尬情况。虽然两人有意识地想要反过来以此制造笑点,但观众的反应却跟他们想的截然不同。当观众看见娃娃脸的康德支支吾吾、慌慌张张的样子时,还没来得及笑,就先产生了同情心。有些观众甚至批评黑格尔说:“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刻薄吗?”也有位著名的评论家在报纸上写着:“间宫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极端痛苦的样子。”

(我是不是找错搭档了呢……?)从两年前开始,黑格尔就抱持着这样的疑问;现在,他开始希望起自己要是能改行当个演员也好。

最近,有不少相声演员在电视台的家庭剧里跨刀演出配角,其中也不乏功成名就的例子。不管怎么说,自己在曲艺馆里也算是个称职的喜剧演员,因此,只要把舞台上的表演照搬到银幕上去就行了,至于其他更难的演技,说起来倒没有那么重要。黑格尔深信,自己一定也能够像其他人一样,在家庭剧的领域中,打开一片活跃的新天地。

大好的前途,正展现在自己的眼前……黑格尔一边折着和服的袖子,一边这样默默地想着。事实上,穿着这种附有家纹的和服上台演出,也是黑格尔的创见。从前,“恩达斯与阿恰哥”曾经穿着西装登上曲艺馆,结果凭着新鲜感风靡一时;因此,黑格尔打算来个反其道而行,不过,就结果而论,他的尝试可以说是几近失败。带家纹的和服外褂这种打扮,只会徒然带给观众精神上的紧张罢了;对于打算寻求精神放松而来到曲艺馆的观众而言,这样的服装似乎产生了强烈的反效果。可是,话虽这么说,黑格尔还是有自己的面子得顾:现在换掉和服,对他的自尊心而言是绝对难以接受的事情。(这也是我的失败处之一啊!)黑格尔在心里这样想着。

想到这里,黑格尔的思绪忽然回到了现实之中;他向旁边望了一眼,只见间宫康德已经盖上了服装箱,正在将手表往手腕上套。

那只表是瑞士产的高级品,价值高达一百万日圆;每当抵达设定好的时间,手表里面就会发出轻轻的铃声。虽然铃声很小,不适合当闹钟使用,不过遇到跟人见面,或是需要吃药的场合,只要设定好时间,它就会准确地用清凉的铃声提醒你。

间宫很为自己的这只表感到自豪,不管是见到哪位艺人,都一定会拿出来炫耀一番。不过,有一次它好死不死地在舞台上叫了起来,铃声还透过麦克风被放大出去,结果引起了观众席上一阵爆笑,演出也因此搞砸了。从那之后,间宫就养成了将手表放进服装箱之后再上台的习惯。

回想起这件往事,上杉的脑海中不由得重新浮现起间宫康德的种种愚笨之处,对他的厌恶感也愈发地深了。那个时候,间宫的表现可以说是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脸上写着的全是困惑的样子。透过偶发事件所衍生的即兴演出,制作出一道美味的料理,并从而让观众为之赞赏不已,这不正是舞台艺人所应该具备的真工夫吗?

“喂,小黑!”

康德一边为手表上紧发条,一边开口说道:“同样的话,我想不需要我再重复好几遍吧!我这个人啊,要是开口说不愿意,那就是千真万确地不愿意了。当我们两人决定搭档的时候,曾经交换过一份协议,上面写着:如果要拆伙的话,必须获得双方的同意。我想你还不至于忘记这一点吧?”

“这个嘛,我当然没有忘记。只是,我还是想再问问老康你的意见——就问最后一次。”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黑格尔的长脸慢吞吞地点了两次头。

搭档康德之所以反对拆伙的理由,黑格尔其实也心知肚明。康德是个除了相声以外,什么才能都没有的男人;一旦迄今为止好不容易小有基础的拍档解散的话,那不啻于是剥夺了他的生路。

“我不知道你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你光是这样问,就让我觉得很不够意思了。总而言之,我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我明白了。”

“不过哪,为了慎重起见,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跟我拆伙的话,那我也已经有所觉悟了。”

“喂喂,”黑格尔那张招牌的马脸上,浮起了在舞台上会出现的那种滑稽笑容,“你可别威胁我哦!”

“我可没威胁你喔;不过,你过去犯下的那些诈欺案件,我想追诉时效还没过吧!不,就算时效过了也无所谓,只要让世人都知道犯人是你小黑的话,你的形象一定会跌到谷底的,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吗?总之,你是别想上什么家庭剧了,还是乖乖把那件事情抛到脑后吧!”

休息室里渐渐地变得喧闹了起来;负责乐器演奏的老太太,正急急忙忙地吃着荞麦面,旁边一名年轻的说书人,正为自己成功地抖包袱而感到得意不已,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两位压轴的演出者正露出复杂的神情,你来我往的下着围棋。间宫康德虽然用他们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着话,但他所说出的话语,却仍然让上杉感到心惊肉跳。他一言不发,定定注视着自己拍档的那张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