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的关系在女招待间传得甚嚣尘上的时候,茂子已经悄悄地为昭二拿掉了一个男孩子。如果换做是其他许多沾染现代风俗的女孩的话,堕胎就像是除掉某个附体的恶灵般,结束之后,表情总会显得一派轻松;然而,茂子却并非如此。“一个生命就这样被葬送在黑暗之中,实在太可怜了!”她不只这样说着,还为此整整哭泣了两天。看见这副景象,昭二完全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喝着白兰地。
仅仅从这件事中也能看出,茂子是个心地相当温柔的女孩,而昭二也对她愈发感到迷恋了。
昭二深爱着茂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然而,对于向茂子求婚这件事,他却一直犹豫不定。之所以会这样,主要的原因是,随着时日推移,在他心中对酒吧女招待这个职业的抵触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对于一心想跻身菁英阶层的昭二而言,如果带着一个曾经从事风化行业的妻子回到九州岛的话,毫无疑问地,一定会对自己的前途产生某种负面的影响;昭二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不过,随后发生的一件突发事故,却迫使昭二不得不改弦易辙,向茂子提出结婚的请求;那是发生在九月初,也就是他们认识刚过半年左右的事情。
那天是星期天,气象预报说两天之后会有台风北上;昭二开着节衣缩食买下的Contessa载着茂子沿京叶线一路奔驰,打算来个绕南房总半岛一圈的汽车兜风之旅。当时,虽然他取得驾照只不过两个月而已,但他却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充满了自信。事实上,就算是汽车练习场那些坏心眼的教练,对于他的敏锐反应也都为之咋舌,并且不吝给予高度的赞美。
两人先是在胜浦港兴致勃勃地拉网捕鱼,请人将战利品做成天妇罗后,提早用了晚餐,然后便绕过千仓,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这是我头一次来千叶县,而且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拉网捕鱼呢!真是太愉快了!”
茂子像是少女般地欢欣喊叫着,然后突然用双臂环绕着昭二的脖子,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喂、喂,小心一点啦!我这可是才刚买的新车哦!”
昭二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一边轻轻抚摸了一下茂子白皙的手臂。一般来说,如果自己交往的对象一直迁延不定、对于结婚迟迟不愿下定决心的话,女孩子一定会感到相当焦灼、急燥与不安,表情也会变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过,茂子除了性格内向之外,同时也是个相当拘谨的女孩,因此,即便这样,在她的脸上,还是从来不曾显露过任何失态的神色。昭二觉得,这样的茂子实在是相当惹人怜爱。
道路右手边的景色,突然整个豁然开朗了起来;散发着粼粼金色波光的东京湾,在两人的眼前无限地伸展开来。在遥远的另一端,被夕暮染成鲜红的西方天空映衬下,观音岬上的灯塔正独自吃立着。彷佛像是被这无与伦比的美丽所深深震撼似地,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眺望着眼前的景象。
之后,昭二将脸转回正面,继续驾着车往前奔驰。就在这时,从道路右侧某个隐蔽的地方,忽然钻出了一名男子;男子小跑着,看样子是想横越道路,当他察觉到疾驰而至的车辆时,整个人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而昭二也已经来不及踩下煞车了。接着,一声巨响过后,男子从车辆的正面弹飞了出去;剧烈的冲击透过车身传了过来,伴随而至,几乎同步扬起的,则是茂子尖锐的惊叫声。
昭二急忙停下车,打开车门跳下了路面。在他面前,一名老渔民模样的男子,像是烂泥一样地颓倒在路旁;从男子破裂的额头汨汨泉涌而出的鲜血,不停地滴落在柏油路面上。就在昭二观看的时候,血液涌出的量也越来越多了。
“没事吧,大叔!你振作一点啊!”
昭二试着用手摇晃男子的身体,然而却没有任何的响应。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一眼看出,男子已经当场死亡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茫然自失的昭二,一边在口中喃喃念着毫无意义的话语,一边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拚命擦拭着沾染了鲜血的双手。他那张原本眉毛浓密,充满了九州岛男儿豪爽风貌的脸庞,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受到斥责、哭丧着脸的孩童般,整个完全扭曲变形了。
不过,昭二只保持了这样的状况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接着,他猛然清醒过来,开始不慌不忙地扫视起周围的情况。在确认没有目击者之后,他以极其敏捷的动作跳回了驾驶座上,随即将车子开到全速,迅速逃离了现场。
在极度的惊愕下,茂子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见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整个人默默地坐在车上,一声不吭。昭二也和茂子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像是要回避可能追踪而来的车辆似地,他一路抄了好几条小道,花了比预定多上好几倍的时间,最后才终于在晚上九点刚过的时候,驶进了东京都内。
就在他们刚过新宿的时候,茂子忽然开口说道:“这可是肇事逃逸呢!”
“嗯。”昭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为了要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叼起了一根香烟;可是,不知道是否打火机出了问题的缘故,他一连点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轻易将烟给点燃。听着打火机“喀擦喀擦”不停作响的声音,昭二的神色也显得愈发焦躁不安了起来。
“那人死了吗?”
“不,他没什么大碍。后面车辆的驾驶看见之后,已经帮忙叫救护车了。”
昭二自欺欺人地对茂子撒了个谎。
“话说回来,那人也不小心注意一下左右来车就横越马路,结果变成这样,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吃了这样一次苦头,我想他以后走路时应该会更加小心才对吧!唉,拜那家伙之赐,我们愉快的兜风之旅全被搞得一塌糊涂了啦!”
昭二将香烟一把扔到路旁,像是十分愤怒似地咒骂着。茂子听说老人没死,不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从包包里拿出手帕,体贴地为昭二擦拭起满脸的油光与汗水。
不过,正如昭二在暗地里预料的那样,第二天,在早报的某个角落,刊出了小小一则有关老人死讯的报导。茂子一定也读到了这则新闻;当她打电话来的时候,讲话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明显是刚刚哭过了一场。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他会死掉完全是意外啊!当我抱起他的时候,他还意识相当清醒地回答我说:‘没关系,不用担心’呢!”
这种时候,昭二也只能在电话里这样努力自我辩解着。但是,他在心里相当明白,一旦自己的过失被公诸于世,他必然会受到社会的制裁;付出高额的慰问金还只是小事一桩,真正让他害怕的是,自己这种卑劣的行为会在上司心目中留下坏印象——到那时候,他也就别妄想再继续升迁了。
无论如何,都非得封住茂子的口不可;昭一在心里这样想着。而要达到这一点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娶她为妻。除了以妻子宝座为诱饵之外,再无其他方法能够换取茂子的沉默了。
于是,在这之后不久,两人便订了婚。
“虽然离开东京让我觉得有点悲伤,但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到哪里我都愿意。”茂子对昭二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