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在对着前妻滔滔不绝地倾诉一番之后,此刻的宇部,看起来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刚进门时那种因为尴尬而显得僵硬的神态,也随着这段几近忘我的倾吐,而渐渐消失殆尽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至于要让我留下,还是打二〇报警,就全都任凭你处置了。没想到躲躲藏藏地四处逃窜,竟是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现在,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你要怎么做就随你高兴吧!”
“别说这种蠢话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出卖自己前夫的女人吗?事实上,你不也是因为认定我不会出卖你,所以才跑到我这里来的吗?”
美代子穿着宽大的薄棉上衣,脸上虽然未施脂粉,不过在宇部看起来,现在的她,不管是在语言或是在动作上,都比两人身为夫妻的时候多了一分生机。或许,对她来说,跟自己的婚姻生活真的是个很大的负担吧!
“我再怎么说也是跟你一起生活了五年,你是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要不这样……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到搜查总部那里,自己把话跟警方说个清楚,怎样?”
“少开玩笑了!论起犯案的动机,我可是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不在场证明;不论横看竖看,我都是一副凶手的样子,更别说现场还有目击者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我出面说明,那不明摆着是自投罗网吗?”
洗完澡后,宇部换上了美代子的浴衣;从浴衣窄短的下襬底下,可以窥见他那两条毛茸茸的小腿。胡须浓密、轮廓深邃的他穿着女人的浴衣,流露出一种倒错的异常魅力。美代子一边用侧眼望着他,一边按下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问道:“那打火机确定是你的东西没错吗?”
“嗯,的确是我的。今天下午,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跟权藤谈事情,不过当我们讲到一半的时候,刚好有客人来访,所以我就先离开了。我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打火机忘在了咖啡馆里面的。我想,权藤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件事,打算之后再找机会还给我,所以就先把它收进了口袋里面吧!”
“这倒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呢。”
“当权藤在公园里面等女朋友的时候,忽然想要抽口烟,于是,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面,将我的打火机给拿了出来——当时,对他来说,不管是谁的打火机都没关系,只要能点烟就好;而就在他正要点烟时,突然遭到了凶手的袭击。这样的话,对于我的打火机为什么会掉落在案发现场,也就能够简单地加以解释了;然而,问题在于,我并不认为警方会相信我所说的这些话。”
“说得也对,警方那边是根本没办法指望的。”
美代子把烟头扔进玻璃烟灰缸里,小心翼翼地捻熄了上面的余火。打从宇部开始跟她交往以来,美代子就一直是个对火灾抱持着某种神经质恐惧的女人。
“可是,凶手说的那句‘说什么表兄弟,到头来还不是跟外人一样!’,又是什么意思呢?”美代子若有所思地说着。
“问题就出在这里。在前来这边的途中,我一直绞尽脑汁在想着这个问题;据我看来,情况不外乎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一切全都是那名所谓的‘目击者’编造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那女人刻意陷我于罪的阴谋。”
“这样做也未免太卑鄙了吧!”
听了宇部的话,美代子不禁皱起了纤细的眉毛。宇部一边仔细地凝望着她那肤色白皙、下颚尖细的脸庞,一边在心底暗暗想着:“比起过去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现在出落得愈发美丽了啊……”
“可是,那女人就算诬陷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我想还是扬弃掉这样的观点比较好。”
“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又是什么呢?”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她所听到的那番话,的确就是真正的事实。”
“那也就是说,犯人真的就是权藤的表兄啰?”
“那怎么可能;权藤不就只有我一个表兄而已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了哪!”
美代子一边说着,一边不满地噘起了嘴。当她还是宇部妻子的时候,每当闹别扭时;总是会在宇部面前摆出这样的表情。看见她的这个动作,宇部知道,原本纠结在她心里的芥蒂已经化解了。
“我的意思是说,犯人把权藤当成了自己的表兄。也就是说,犯人在误认的情况下,将权藤当成自己的表弟加以杀害了。”
“嗯,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
“我们这样分析好了,假设犯人是X,他要杀的那个表弟是丫,X和Y跟权藤一样,约好了在那个儿童公园里见面。至于X之所以会约Y到这么一个僻静的公园见面,应该是他一开始就怀有杀机,打算要干掉对方的缘故吧!然而,十分偶然地是,权藤跟他的女友也把约会地点定在了同一个地方。当等得相当无聊时,权藤忍不住想要吸口烟,于是就拿出打火机点上了火;也就在这微弱的光线照映下,X把权藤误看成了Y。”宇部用不知不觉变得亢奋的语气说着。
“拜托你讲话稍微小声一点,要是被隔壁邻居听见,那可就糟糕了!还有,这么晚了还点着灯,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所以,我还是先关灯好了。”
美代子用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着,然后伸出手将电灯给关掉。在一片黑暗之中,宇部继续着他的推理;他感觉到,这样的黑暗,让他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而具有条理。
“美代子,听说人在无路可退,需要拚命的时候,脑袋里面的智慧就会源源不绝地涌现出来;我现在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呢!从犯人在行凶之后所撂下的这句‘说什么表兄弟,到头来还不是跟外人一样!’来加以推测,我们可以发现,犯人X在杀了人之后,依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杀错了人。这样说来,犯人原本打算杀害的那个Y,其体形应该与权藤十分相似,而那个地方的灯光实在太昏暗了,看不清相貌或年龄,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接着,那个叫做Y的男子前来赴约了;恐怕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表哥X竟然会想要杀害自己吧!不过,当他发现公园里躺着一具尸体时,想必一定大惊失色;说不定,他也察觉到了那名被杀的男子和自己很相像。不只如此,他搞不好连藤本美纱接受刑警讯问时,说出的那句‘说什么表兄弟,到头来还不是跟外人一样!’也听到了。这样一来,Y肯定意识到了自己差点遭到杀害的事实,于是便惊愕地逃走了……”
“你不觉得,你的推理有点太过一厢情愿了吗?”
“的确,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宇部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现在还有一件我们无从得知的事,那就是Y究竟是如期去了那公园呢,还是他早就察觉到X对自己抱持的杀意,所以事先做出了回避,结果使得对方扑了个空呢?姑且假设他去了公园,那么他有可能是搭乘地铁到茶水站,从那里走到公园,也有可能是坐上通往淡路町的路面电车前往那里的;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他是搭出租车前去赴约的可能性。如果他真的是搭出租车过去的话,那么,只要能够找到当时的出租车司机,或许就能对于丫这号人物稍微增添一些了解。从这里再继续挖掘下去的话,X的真实身分应该也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吧!毕竟,要找出Y的表兄,应该不是什么艰难的任务才对!”
讲到这里,宇部的眼中不禁放出了光芒。美代子看着他的脸,过去的种种蓦然涌上心头:这男人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空想,只要他一沉浸在自己的空想当中,就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她用彷佛看顾着孩子般的眼神,凝望着这个曾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和那时候相比,他一点都没有改变……),美代子在心底这样想着。那个叫做Y的人物搭乘出租车的可能性,就算用百分比来算,恐怕也是极微渺小的吧!如果这世上的一切,都像宇部想的那样顺理成章在运作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艰辛与困苦了。
“所以,你能否帮我跑一趟私家侦探那里,拜托他帮忙找找看那位出租车司机呢?钱我之后会付给你的,目前就拜托你先帮我垫一下了。”
“好,我会去拜托看看的。”
美代子不想让宇部失望,于是当下便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不过你在拜托侦探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装出一副跟这次的案件完全无关的样子喔!好比说,你可以告诉对方,因为你丈夫把银行里的存款提领一空以后逃跑了,所以想拜托他们帮忙找找看丈夫的下落之类的。”
“我知道啦!像这种事情,你就安心交给我处理吧!明天早上,我帮你做一顿你已经好久没吃的培根煎蛋;你先好好地吃上一顿,然后在结论出来之前,安心地大睡一觉怎样?不过,虽然我收留了你,但你可别动什么奇怪的念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