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媛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称职的母亲。但她已经尽力。
在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即使是尽力了,也无法做到更好,勉强度日便是极限。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认清现实的下一步,往往不是改变。程媛知道,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有个圆满结果,有的不过是,将就与妥协,忍耐与退让。
她站起身,往镇子另一头的“相聚茶馆”走去。
相聚茶馆是镇上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这里当然不仅仅是喝茶的地方,事实上,更多人聚在这里是为了打牌和搓麻将。因此,距离数十米,便能听见哗哗哗的麻将声。
程媛走近了,才发现有个人正蹲在茶馆门口埋头抽烟。
这人理着个小平头,穿着露胳膊的T恤和松垮垮的大裤衩,脖子上还挂了条发黑的银链子,上面有个骷髅头吊坠。
程媛停下脚步,喊这人:“二哥,我正要找你。”
在暗处乍一看“二哥”,不认识的人会误以为这是个男子,但那隆起的胸部和细腻的肌肤,却明示着大家这是个女人。
“二哥”抬头看了一眼程媛,嘴边叼着烟,含糊不清的:“你啷个来了?打牌?”
程媛摇摇头,心头一着急,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用手背坚决的抹去,然后说:“我娃儿不在了。”
“啊?哪个娃儿不在了?”二哥问,然后又自言自语:“你两个娃儿都还是蛮乖的噻,啷个会像街上那些崽儿一样到处乱跑哦。”
“小的那个弟娃儿不在了。”程媛低声哀求:“二哥,你帮我想想办法嘛。”
二哥问:“你去派出所报警没得?”
程媛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二哥看她那模样,心里不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说:“我都要说你几句了,这个事不能这么子处理,你不要老想着把娃儿藏起来……”
“刘二妹!”程媛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上去,但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便又放软声气:“你是晓得我家里情况的,我不敢扯到派出所去……娃儿我自己带了这么久,不可能还给那女的,她说要,我就给吗?程璋是我的娃儿,我才是他的妈——她当初不要的时候,好干脆,现在又打算要回去,我就不给她——你帮哈我,你还记得不,以前你读书的时候没得饭吃,我都分你一半,还有……”程媛说到后面,都快语无伦次了。
二哥将烟头按灭:“莫说这些,你要我啷个帮你?”
片刻后,二哥喊上几个兄弟伙商量了几句,带着程媛,骑上了摩托。龙沙镇前有高速公路经过,后有停靠码头,是个颇为兴旺的小镇,附近的七村八组都爱到这里赶集,再加上镇上有有所中学,每到周末,住校生便会归家,二哥和几个兄弟伙靠的便是开摩托载人赚钱过日子。因此附近的公路和山路,他们都是最熟悉不过的。
这一队人骑着摩托先绕着盘山公路行驶,一边开,一边还喊着程璋的名字,程媛喊着喊着,忽然想起了程璋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的程璋是个夜哭郎,且老是生病,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往镇上的卫生院里跑。程媛听镇上的老人说,这可能是娃儿小,魂魄不稳,要去“收惊”。
那也是一个夜里,程媛拿着程璋的小衣裳,一边叫唤着程璋的小名,一边孤独的走在镇外漆黑的盘山公路上。那条路好长,就像今夜一样,好像永远也走不完,没有起点,没有尽头。
程媛沉浸在思虑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头顶上亮光一闪,又黯淡了下来,然后一闪,又暗了下来。
这乍现的光亮令程媛从郁郁中解脱了出来。
她在夜风中仰起头,这一次,她仔细捕捉,耳边听到了闷而低沉的响动,好似远方传来的雷声。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光点拔地而起,在夜空中破裂,绽放出一朵绚丽焰火,随之消散,又化作一颗颗灿烂星辰在她的头顶上坠落。满天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光焰,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这一瞬间,程媛甚至忘了呼喊儿子的名字。
艳丽焰火一朵接一朵盛开,美得不可方物,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那转瞬即逝的美甚至胜过了月亮亘古长存的光辉。
“是烟花……”程媛喃喃道。
载她的二哥头也不回的说:“是不是很漂亮?这附近有个烟花厂,每周都会放烟花检验质量。”
程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我晓得。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昂?”程媛的声音太小,二哥一时间没听清,但还没等他再次询问,程媛又开始呼喊程璋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