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车夫把车停在了一座雅致的庭园前,用肩上那条已经发黄的毛巾擦掉眼角的汗,小心翼翼的接过沈观澜递来的银元:“爷您慢点,昨夜下了雨,这条路的两旁有些湿滑。”

沈观澜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对他道:“你经常来这?”

车夫恭敬道:“这里住的多数都是洋人,小的经常会拉人回来。”

沈观澜又指着面前的这栋园子:“那你知道这是谁的住处么?”

这里的所有的洋楼都只有门牌号,不像传统的中式住宅那样有着高墙厚瓦,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格局。

门前的大铁门用黑色栏杆雕成了藤花攀爬的形状,从铁门看进去,庭园布置的很有格调,假山间流水穿行,小桥旁朱亭秀雅。在东边还有一片池塘,池中荷叶如碧波摆荡,白净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散发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沈观澜一看那片荷塘就能确定这是俞天霖的住处。毕竟他哥就喜欢荷花,可惜家里的园子没法动工挖一片池塘出来,沈蔽日就养了几大缸子的荷花自赏。

车夫直摇头,他怎会知道这种地方住的人是谁。等他走远了,沈观澜便按了门口的电铃。两分钟后就有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那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浇花的水壶,看到沈观澜后也没打招呼,直接开了一角的小门放他进来。

沈观澜认出了这位冷着脸的就是上次请他去天台的年轻人,不免奇道:“你是俞天霖身边的什么人?”

见他直呼自家司长的名字,年轻人脸色更难看了。可是又不能对他无礼,只能无视。

他不说话,沈观澜也不自找无趣了,一路参观着到了洋楼的门口。

那人打开厚重的红木门,冷冷道:“请进。”

沈观澜探头一看,外面的庭园虽是中式的,可建筑里面的装潢是典型的西方风格。无论是真皮沙发,还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洋酒柜和迷你吧台,甚至是通往二楼的楼梯都让他想起了之前在英国住的地方。

俞天霖穿着一身轻便的圆领衫和棉麻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来了便抬起头笑:“进来吧。”

沈观澜上次和他谈到最后,已经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而且俞天霖身居高位,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更是和他有一样的见解。故而他对俞天霖的距离感一下子就缩短了,都没反对过就认定了这位是他哥的人。

沈观澜走过去,俞天霖示意他坐。刚才那位年轻人也跟了进来,把水壶放下,洗了个手就去厨房准备点心和茶水。

“你的伤这么快就能出院了?”沈观澜打量了下俞天霖的气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俞天霖笑道:“经常受伤,早就习惯了。”

沈观澜皱着眉:“这样不好,别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年纪大些你就知道麻烦了。”

俞天霖继续笑:“那以后就要辛苦你这个小舅子多帮忙了。”

沈观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笑道:“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要是被我哥听到了怎么办?”

俞天霖无所谓道:“不如等他下来后我当面再叫一次,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沈观澜吃惊的看向楼梯方向:“我哥在这?”

俞天霖道:“在三楼睡着,他昨天忙到后半夜。”

沈观澜咽了咽唾沫,说话总算有了些顾忌:“那他知不知道我来?”

“我没告诉他。”

“你不怕他生气?”

“他不会为了这种事真的跟我生气的。”俞天霖的表情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总算变了。他蹙起眉头,嘴唇抿出了紧绷的弧度:“倒是你家里这两天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我能理解你妈的想法。云深不肯结婚已经是她的心结,她应该是担心你会学着云深这样。”

沈观澜叹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因为那位表妹折腾了一番,我妈已经同意不会再逼我结婚了。”

“你觉得这样就没事了?”俞天霖反问道。

沈观澜无奈的看着他:“我爹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把宴清带走了只怕他会被气死。”

沈观澜说完就安静了,刚才的年轻人端着泡好的咖啡和水果走过来,恭敬的放在桌上。正要离开,就听俞天霖道:“去楼上看看他醒了没,醒了就把牛奶麦片端上去。”

“是。”年轻人径直上了楼,沈观澜道:“这位是?”

“我的副官。”俞天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爹的病情我也知道,我帮他找了个这方面的专家。”

“谁?”

“我以前在军校有个好朋友,他叔叔是上海医院的院长,对心血管方面的治疗很有经验。我前两天联系了他,对方答应帮忙,但是近期抽不出时间过来。所以我和云深商量了,等你爹情况好转一点了,就到上海医院去看。”

沈观澜担忧道:“但是这里去上海就算火车也要四五天。”

俞天霖道:“坐轮船就不用,沿着大运河走,两天半就到了。而且轮船不怕颠簸,也不会那么累。”

沈观澜想了想:“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哥同意了?”

“嗯,他也是希望你爹早点恢复健康的。而且这次去了你妈肯定会陪着,那逼婚的事才算暂时解决了。接下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现在谋算再多也没什么用。”俞天霖一说到这个也是头疼,沈正宏的情况哪怕没这么糟糕,他都不必这么束手束脚的。

沈观澜道:“那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还有一件事。我收到了临时的任务,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下个月是你哥的生日,我想提前给他庆祝,后天在南郊的飞鹤山上弄个野餐,不知道你跟你四妈愿不愿意赏脸?”

沈观澜道:“还有其他人?”

俞天霖苦笑道:“没有,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是公开的,他不愿意和我同时在外面露脸。”

沈观澜道:“我是没问题,宴清的话我要回去问问,毕竟他出来也不太方便。”

“那好,我等……”俞天霖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副官匆匆跑下楼来:“司长,沈先生说头痛。我给他量了体温,有点低烧了。”

俞天霖立刻起身,大步迈向楼梯,同时对副官道:“去拿退烧药来,别拿针剂。”

沈观澜也跟在他后面上了三楼,俞天霖打开走廊最里面的房间。房内除了一张超大尺寸的床之外就没有其他家具了,两扇落地窗帘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唯有床头柜上一盏暖黄的台灯点亮着四周。

沈观澜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人。藏蓝色的床单把沈蔽日的脸衬的越发白了,他穿着西式的睡衣,靠在床头,大腿上还放着一本书。因为头疼的关系,他靠在软垫上闭目休息着,听到脚步声也没睁开眼。

他以为上来的只有俞天霖,没想到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他吃惊的看着沈观澜,刚开口就咳了两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请他来的,你怎么样了?有哪里难受的?”俞天霖坐在床沿,伸手就去摸沈蔽日的额头,被沈蔽日躲开了,他尴尬道:“我没事,你叫他来干嘛?”

“和他说后天的事。”俞天霖答道,同时接过副官递来的药箱,打开就要找药。又想起沈观澜是学医的,就让沈观澜先看看。

沈蔽日很不想,又拗不过这两人,只得被迫接受检查。

沈观澜手里没有西医的诊断工具,只能用中医的方式,看完就放心道:“应该是太累了,吃点退烧药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俞天霖把沈蔽日常吃的退烧药倒了两片出来,沈观澜看到药箱里还有针剂,就道:“打针退烧快,我来吧。”

沈蔽日僵住了,俞天霖则伸手挡住他,道:“你哥怕痛,不能打针的。”

说完就听到沈蔽日又急促的咳了起来,俞天霖看他一眼,果然被他狠狠瞪了。俞天霖也不介意,看着他把药吞下去后才对沈观澜道:“让你哥好好休息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反正他们要谈的事也说的差不多了,沈观澜想留下来多陪一会儿,沈蔽日却不想看到他,只得先回去了。

路上他拐去买了生肌活血的药,还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进门就去了西厢。

徐宴清还在床上躺着,他那里还有些疼,眼下要中午了也不想起来。沈观澜把糖葫芦递给他,洗干净手给他上药,大白天的又弄得他满脸通红浑身发软,连糖葫芦都要拿不住了。

上完药后,沈观澜把后天的事说给他听。徐宴清嘴里还含着一颗,腮帮子鼓鼓的,眼神有些为难。他怕被人发现,而且也觉得跟俞天霖见面怪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观澜让他放心:“俞天霖说话很懂分寸的,何况是给大哥庆生。我们的事大哥一直在帮忙,这次若不是他让你过来,可能真的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徐宴清知道沈观澜指的是什么,若不是顾虑到他们的感受,沈蔽日完全不必冒那个风险。

想到那晚,他又想起了沈金玲。不知沈金玲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便问了。

沈金玲这两日都有意无意的避着,因此沈观澜现在才反应过来,记起了那天晚上她也在场的。

沈观澜心里有点虚,但既然有沈蔽日插手,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也就没说出来让徐宴清不安。又问了徐宴清后天愿不愿去,就当陪他约个会。

徐宴清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是约会?”

沈观澜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在他耳畔解释着,还故意说得很露骨,听得徐宴清脸一红,又要打他了。

沈观澜借机把人推倒在枕头上,那串糖葫芦也不让他吃了,含着他红红的嘴唇就亲起来。

沈观澜的动作很温柔,徐宴清双手被扣住,十指与沈观澜的紧紧交缠在了一起。这个糖浆味儿的吻让他想起了那天,他们也是偷偷的跑出去,沈观澜给他买了第一串糖葫芦,还跟他在无人的巷子里亲吻。

他这辈子都没做过那么大胆的事,那时的心跳声就像锣鼓敲在了耳畔,那份紧张又期盼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得。

当时他怎么都想不到和沈观澜能走到这一步,如今回味起来,心中那总是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被眼前人填满了。而他记得的那些最美好的回忆,也都与这个人有关了。

想到后天又能和这个人出去,他不禁多了些期待,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留下什么……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开始迷乱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见他眼里含着水光,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连领口的扣子都有些松脱了,沈观澜顿时忍不住了。

他刚被上完药,那里凉飕飕的敏感极了,结果沈观澜又把手伸过来,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急的直躲。好在沈观澜也不是真的要碰他,在他同意出门后就放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沈观澜去找了沈金玲好几次,她都找各种借口不肯见,饭桌上也一言不发。沈蔽日也没回来过,不过他在俞天霖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沈观澜就只能等野餐的时候再问他沈金玲的想法了。

等到了约定的那日,徐宴清又一次换上了下人的衣服,和沈观澜从后门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