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述年家是密码锁,他放下许苓茴,伸手按了密码。
他没有半点遮掩,四个数字落入许苓茴眼中。
屋子很整洁,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装扮,大概是没有动过原先的装修,很明显的单身男人独居室。
白述年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让她等会,他去找药油。
周遭有让人安心的气息,先前的情绪逐渐淡去,许苓茴面色冷漠地拿出手机,拨通许岁和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许苓茴开门见山地说:“去看今天的监控,管好你弟弟,让他离我远点。”
许岁和立马反应过来,和她道歉。
“许岁和,我不是八年前的许苓茴了,他再敢动我,就是赔上自己,我也会把他送进去。”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到沙发上,抬眸就瞧见站在她前面的白述年,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
白述年捏紧瓶身,目光沉沉,看了许苓茴几秒,移开视线,但他来不及收起的情绪,被许苓茴看透大半。
他若无其事地坐到她身边,旋开瓶盖,倒了几滴药油在掌心,“把脚抬起来。”
许苓茴脱掉鞋,慢慢抬起右脚,脚后跟落在沙发上。她朝白述年伸出右手,说:“我自己来吧。”
白述年捏住她的指尖,把掌心的药油,抹在她掌心内。
许苓茴控着力道,将药涂抹在伤口处,一圈一圈打着旋,直到将脚踝搓热。
等她停下来,白述年拿起药油,又倒了一些给她,让她再擦一次。
两次下来,热度让脚踝的疼痛退去些许。
她抽了纸巾擦去掌心的油腻,将纸团按住,说:“白警官,今天谢谢你帮了我。”
白述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的道谢是正常的,“不客气。”
“我让我助理过来接我吧,今天麻烦你了。”
“不用我送你吗?”
“不用了,你刚回来,还是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给周旦打去电话,在微信上发了定位。
等待的半个小时里,白述年给她煮了两个鸡蛋。剥好的蛋在白瓷碗里,晶莹剔透。
白述年把装了酱油的蘸碟一起放下,和她说不好意思,不常在家做饭,食材只有这些。
许苓茴摇头,夹起一个鸡蛋,蘸了酱油,一口咬下三分之一。
鸡蛋的香气和酱油的咸香,让她空了一天的胃开始蠕动。
她吃了一个,筷子伸向第二个时停住,抬头看白述年,“你不吃吗?”
“我不饿。”
她将另一个也吃了。
“还饿吗?我下楼去给你买点别的?”
许苓茴鼓着腮帮子摇头,把嘴里的蛋黄咽下去,说:“不饿了。”
“好。”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手边。
氤氲的热气散在两人中间,对面白述年的面容在白气中有些模糊。她摸着杯壁,热气自掌心传向她整个身体,勾出她埋藏多年的回忆。
“我以前有个朋友,每天早餐他都会给我带白煮蛋,然后用一个小小的盒子,装上酱油。他知道,我干吃水煮蛋会吐,所以每次都会记得准备酱油。”
雾气慢慢散去,白述年的脸又清晰起来。
他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对我很好,但我后来想起时,才觉得,我对他一点都不好。白警官,有句话说,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那你说,我和他道歉,会有用吗?”
白述年依旧沉默,许苓茴也没再说下去,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良久,她看到他唇角微动,却没能听到他的声音。
周旦的电话打来,斩断两人的沉默。
许苓茴挂断电话,发了微信给他。
她弯腰把鞋子穿好,接着喝光杯里的水,还有些烫,舌尖上一疼。
起身时,她再度和白述年道谢。
白述年也跟着她起身,“我送你下去。”
“好。”
两人沉默着,坐电梯下楼。
走出大厅,手放上门把要推门时,被白述年叫住。
“许苓茴,有事的话,一定要报警,不要逞强。”
许苓茴背对着她,回了句:“我会的。”
许苓茴一瘸一拐地坐上副驾驶,拉好安全带,蜷缩在座椅上。
周旦知道她今天去了她母亲的生日宴会,心情应该是不大好的。但她带着伤回来,他忍不住多问了句:“脚怎么了?”
许苓茴的声音闷闷的:“崴了一下。”
周旦注意着路况,瞥一眼她双脚,“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
“那送你回三杏里?”
“去喻初那吧。”
“你疯了!”周旦一听就急了,开到一边,踩下刹车,“脚都这样了还玩什么车?”
许苓茴侧眸,脸上的疲惫随处可见,“我去她那睡。”
周旦提起的心落下,重新发动车子。
车开到峡山下,周旦扶着一瘸一拐的许苓茴进店时,喻初正在忙。她听到声响,回头瞧到许苓茴的模样,眉心一聚,朝员工们打了个手势,放下东西朝她走去。
“怎么了这是?”
许苓茴让她靠近些,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崴脚了。”
喻初按住她的腰,接过她倚过来的大半个身体,“去医院看过了吗?”
“涂了药,不想去。”
接到周旦的眼色,喻初没再追问,“就一晚,明天必须去。”
许苓茴不情不愿地答应。
周旦晚上还要赶回市里办事,匆匆和许苓茴交待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后,便驱车离开。
车开离峡山,驶进大道。这个点,从峡山方向回市里的车并不多。周旦瞄了眼后视镜,后面只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越野车的路程和他的一致,两人一前一后开着。经过一个红灯,越野车停在周旦后头。
周旦看着后视镜里越野车的镜像,车型有些熟悉。他蓦地想到什么,凑近去看车牌。数字和字母是倒像,但第一个字母X,他看得真真切切。
周旦大腿一拍:这辆车,不就是前几天停在许苓茴楼下那辆吗!
上次他就在猜测这辆车是不是刻意跟踪许苓茴的,今天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周旦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记下这个车牌号。红灯转绿时,他也不急,缓慢地启动车子,想让越野车冲上来,好看看里面那人的样子。
谁知越野车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周旦不到30的时速,他也能忍受,不鸣笛,不变道。
最后却是周旦先不耐烦了,一面降速,一面换了旁边的道。越野车却在这时猛地加速,很快超过周旦。待他反应过来,只能瞧见路灯下,越野车模糊的影子。
周旦气得砸一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在空旷的路上回响。
喻初忙到十点,回到房间,就见许苓茴埋头在自己的梳妆桌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她把叫来的外卖摆上桌子,喊了许苓茴几声,问她在干嘛。
许苓茴放下手里的东西,伸了伸腰。她保持这个姿势两个小时了,脖子和背上都酸疼得很。
她抬起右脚,单腿一蹦一跳地倒喻初那,倒在沙发上,“调色,这两天要把给陈漫的画画好。”
她在喻初这存放了许多颜料,有时候在她这住下,闲着没事就调色,时常把喻初的梳妆桌子弄得乱七八糟。后来索性调了色,把桌子重新上了色。
喻初看到她手指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嫌弃地皱眉,“你这手,怎么吃东西?”
许苓茴像被训了的孩子,低眉顺眼的,“哦,那我去洗。”
“算了算了,你那脚,别瞎蹦跶,等着。”
喻初打了盆热水,顺带拿了瓶洗手液出来。
许苓茴把手泡进热水里,没有半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嘴里调侃着喻初:“小徒弟今天做什么让你开心了,这么温柔?”
喻初正把鸡骨架放到一次性盘里,闻言折断一条骨头,笑眯眯地看着许苓茴,“你希望折哪?”
许苓茴想起上次被她捏到的地方,好几天淤青和酸痛才消下去。她识相,不和喻初的手劲斗,默默闭了嘴。
她把手洗干净,套上一次性手套,拿了鸭脖开始啃。喻初打开冰箱门,问她要几瓶酒。
“明天要干活,不能误事,六瓶吧。”
喻初无语地朝她翻白眼,“不能误事还喝酒?”
“我喝啤酒和喝水没差,不喝也行。”
确实,她的酒量,六瓶冰啤不算什么。
喻初拎了一打出来,每人六瓶。
她开了一瓶,搁在她手边,没好气道:“喝不死你。”
许苓茴笑了笑,她们的相处方式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把对方噎死决不罢休。但她们享受这样的方式。
喻初见她喝了两瓶,情绪不像下午来时那样沮丧,才敢问她:“脚在你妈生日宴会上伤的?”
许苓茴拿酒的手一顿,随即猛灌了一口,低声“嗯”一句。
“谁弄的?”
许苓茴的脸色骤变,眼神狠厉到似乎要将那人淬血,“许晏清。”
喻初一惊,“他回来了?许岁和知道吗?”
“我不知道。”
提起许晏清,喻初也是一脸厌恶,“他怎么还有脸回来?”话落,她看向旁边极力压着情绪的人,担忧地问:“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许苓茴捏瘪手里的空瓶,丢向一边,“想做,没来得及。”
“许岁和阻止了?”
许苓茴嗤笑一声,“不是她。”
“苓茴,报警吧。”
许苓茴摇头,“他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没有证据。而且,你知道的,我早就不想向任何人求助了。”
“但现在不是八年前了。”喻初脱下一次性手套,握住她的手,“我们成年了。”
她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也不自觉拔尖,“我们当时没有吗?”
“苓茴,当我们没有脱离中学生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无论多少岁,我们都是未成年。”
那些人,有深厚的学识和丰富的阅历,却是那么无知和浅薄。孩子的话,在他们眼里,永远是小打小闹。
许苓茴回握她的手,又单手开了瓶啤酒,“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忍了。我以为许岁和会把他藏一辈子,回来了也好,有些账,该好好算算了。”
白述年回到清橡居,接近凌晨一点。他从局里回来,和队里的人讨论了一宿案子。
秋夜里,风已经有寒冬的刺骨,吹在身上,让人不经意发抖。
这个点,地下车库没有人走动,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灯,安静得有回声。
白述年状似疲惫,手往后伸捏着脖子,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被手挡住的右眼却锋利得很,往周围扫。
从警多年,白述年有普通人不及的警觉和灵敏的听觉。自他下车的那一瞬,就听到车库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被风吹动的袋子,直到走过一盏等,见到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影子。
他被人盯上了。
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到拐弯时极快地闪进柱子后,顺手抄起立在一旁的木棍。
片刻,十来个蒙着黑色头套的人出现,其中一个朝柱子这边走来。白述年瞧准时机,一棍子打在那人小腿处。
那人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抱着小腿。
剩下的几个人闻声,都围上来,手里拿着刀子。
白述年一面注意他们的动作,一面往右边移动。他用力将脚下一个塑料瓶踢向他们,随后往最右边一跃,打开消火栓箱,拉出里面的消防水带,缠在手上。
几个人将他围住,锋利的刀子闪着光。
白述年独自一人,却并未占下风。他寒着脸,以审讯犯人的口吻问:“谁让你们来的?”
“收拾你的人。”
刀锋微转,齐齐朝白述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