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苓茴见过倪舰一次,在陈漫买她第二幅画时。
她们约在一间茶室,因陈漫对画作的解读,与她的作画初衷相似,两人交谈甚欢,最后忘了时间。
倪舰电话打来时,天色已泛黑。
接完电话的陈漫,将手机随手一扔,问她:“你待会怎么回去?”
“自己开车。”
许苓茴察觉到她变化明显的情绪,但没有多问。
“你呢?”
“有人来接。”
画室的地址有些偏,许苓茴陪她等到倪舰出现,才驱车离开。
透过后视镜,许苓茴看见倪舰为陈漫披衣,亲吻她的嘴唇,打开车门,手护着她的头顶,让她进车。但全程,陈漫没有露过笑。
此后,许苓茴再没见过倪舰,但听过这个名字许多次。
陈漫第三次来买画时,向她道出她和倪舰的关系。
那天下着雨,她们靠窗而坐,雨滴落在窗户上,声声作响。
陈漫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有老婆,我是他包|养的情|妇。”
陈漫做好受到许苓茴鄙夷的准备,但令她意外,许苓茴只淡淡“哦”一声,随后说了句“没关系”。
陈漫却自嘲地笑,“不觉得我很虚伪吗?一边拿着金主给的钱,一边在这里和你大谈艺术。”
许苓茴饮完杯中的茶,说:“艺术与感情无关。”
“我买你画的钱,都是他给的。”
“我只管做生意,钱怎么来的,我不在意。”
“艺术家都像你这么清醒吗?”
许苓茴淡笑一声,“被迫清醒。”
不知道是许苓茴哪句话,触发她倾诉的欲望,她径自说着,许苓茴安静倾听。
“我大三认识他,当时他来我们学校捐奖学金,我从大一开始拿他设立的奖学金。那晚校方安排我们吃饭,他很绅士,也很温柔,我主动要他的微信,他答应了,最后送我回学校。自那天起,我们开始往来。”
“遇见他之前,我没谈过恋爱。这样一个成熟、温柔、张弛有度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的心上人。不知道从那天起,我们像其他情侣那样,做每一件情侣会做的事。他性格很好,从不发脾气,有时面对我的无理取闹,也只是笑着说一句‘漫漫乖,是我的错’。”
“我以为他爱惨了我,才会事事迁就我,包容我,我的要求,他无所不应。毕业那年,我才知道,他结婚了。”
“我很生气,质问他时,他毫不在意地说‘漫漫,我并没有承诺过你什么’。是的,我们连正式在一起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我无法接受当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哪怕他和他妻子貌合神离。我提出分手,他答应了,说尊重我的选择,也随时欢迎我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换了个城市,找了份新工作,再次和他遇见,是在一次应酬上。我们互相装作不认识,但饭局结束时,他倒在我面前,胃出血。我送他去医院,他助理需要应付别的工作,没办法照看他,托我照顾一晚。”
“我一开始拒绝了,让助理找他妻子。但他助理说,他的妻子不会管他任何事。我承认,那一刻我心软了,所以我留下了,照顾了他一晚上。第二天他醒来,对我说,‘漫漫,回来吧,我需要你’。他说这话时,我甚至认为那一年里他的消瘦,是因为我。”
“他和我讲清楚了他和他妻子的婚姻,商业联姻,各玩各的。我不敢问他,要我回去,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只问了一句,能不能离婚,我不想当小三。他说很难,但他会尽力。”
“我知道自己没有放下他,也愿意再信他一次。我辞了职了,和他回到岭安。他买下光华小区的房子,将我圈养在那。我重新找了份工作,我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年,三年里,他对我依旧很好,但他没有离婚。”
“对他心灰意冷,是他带着他妻子出席宴会,我也在场,僵硬地叫着倪先生、倪夫人。三年了,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也越来越敏感,生怕有一天,被人知道我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我再次提出分手,但这次他没有答应,僵持一个月后,他妥协了,说愿意放我走,但他相信,我一定还会回去。”
“在岭安工作三年,我升职两次,不甘心放弃,所以留在了岭安。但我没有想到,他让我回去的手段,会那么卑鄙。他散发了我们在一起的消息,甚至发出我们的亲密照,我在公司受到排挤,上街被人骂,被人网暴,我没有等来她妻子的质问,但等来了公司的辞退。”
“被公司辞退后,我回了老家,可他还不肯放过我,老家的人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我爸妈很生气,他们教了一辈子书,无法接受我做出这样的事。我坦白和他已经断了,今后也不会再联系,我爸妈才消气。但是流言太可怕了,小镇子上人传人,可我无法辩驳,那些事,我实实在在做过。为了不让我爸妈难办,我离开了家,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他都会跟着我,所以我破罐子破摔,回了岭安。”
“回到岭安,我找不到工作,所有的积蓄都留给我爸妈了,最后在咖啡馆当服务生。我没有钱,只能住那种很差的房子,那些地方治安不好,我被骚扰过很多次,最后一次差点被他们伤害,他出现了,又把我带回去了。”
“我不想再过那种躲躲藏藏的生活,也不想每天在那种环境下提心吊胆地生活,我妥协了。哪怕多年来,他无数次和我说过,他爱我,但他真的离不了婚。哪怕他妻子知道我,甚至支持我和他在一起。哪怕他对我,真的像对妻子一样好我还是没办法忘记,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苓茴,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可我该怎么办。互联网有记忆,它记住了我耻辱的过去,却不肯给我机会。”
该怎么办?许苓茴也回答不了她。
世间万种苦,每个人尝的都不一样。能解决的,也只有自己。
只是许苓茴没有想到,她的解决方式是这样。
“我只见过倪舰一次。”
白述年接着问:“按你的描述,除了曝光他们的关系外,倪舰对陈漫很好?”
许苓茴笑了,眼神却是冷的,“什么是好?欺骗她是对她好?为了留住她不择手段是对她好?还是像这次,要了她的命是对她好?”
涉及公事,白述年神情颇为严肃,“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倪舰就是凶手。”
许苓茴冷哼,下逐客令,“那这就不关我事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两位警官没什么事,还是尽早将这案子查清楚吧。”
被许苓茴客气送出门的两人,面面相觑。
覃照摸着脑袋上刺刺的短发,憨笑,“这许小姐,情绪还挺多变的哈。”
白述年侧眸,冷冷瞥他一眼。
覃照被他这意味不明的一瞥,惹得一头雾水。
到了停车场,未等覃照上车,白述年先发动了车子。
“哎白队,我没上车呢。”
白述年降下车窗,一脸冷漠,“你去找许克他们,把倪舰带回局里。”
“哦,收到。”覃照愣愣地应着,等到白述年开远了,他才意识过来,不就一通电话的事吗,干嘛把他丢在这!
他再往前看去,车子已经瞧不见影了。
送走客人的许苓茴,神色呆滞地坐在地上。
她回想着认识陈漫以来的大半年,听她讲述她的感情,听她对自己画作里那些悲伤成分的阐释,好似把她这些年的不幸都一一看过。
他们后来联系的次数变得频繁,陈漫以她最轻松、最无负累的姿态面对她,和她聊天的时候,看她画作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但无论她笑得多开心,她总能在那些笑容里,捕捉到几分苦涩。
许苓茴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
想到着,她心口又是一窒。
开快车、喝酒都没能触发的病,却因旁人的不如意而发作。许苓茴苦笑,暗道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
她起身,在抽屉里翻找,许久没吃药,那些瓶瓶罐罐早已不知被她丢在何处。最后在杯架上,两个杯嘴向内扣的位置找到一瓶药。
她胡乱咽下两颗,也不喝水,任由苦涩在她舌尖蔓延。仰面躺在地上,瓷砖的冰凉渗过她的皮肤,薄薄的针织衫没有一点暖意。
“许苓茴,你吃药不用喝水的吗?”
恍惚间,耳边响起这句话,好似那人穿过时光的长河,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她睁眼
四处看,眼中只有她精心挑选却充斥着冰冷的家具。
她又呆坐了许久,直到一通电话划破宁静。
屏幕上闪现着三个字,她厌恶地扫过一眼,不愿意接。
那人似乎知道她的性子,一次一次打来。
比忍耐,许苓茴不输任何人,但不接电话,许岁和会来找她。
她按下接听键,点免提,对面温柔的女声传来,“苓茴,是我。”
许苓茴不回她的废话。
许岁和知道她不会应答,径自说着,“下周末是微姨生日,爸爸说想办个宴会给微姨庆生。微姨...她好久没见你了,到时你来,好不好?”
面对许岁和商量式的口吻,许苓茴拒绝得很彻底,“不去。”
“苓茴,微姨一直很想你。”
“前几年,你借口在国外念书,没能回来,这两年回来了,你又说工作忙,微姨已经三年没见过你了。”
“苓茴,你就当,让微姨开心一天。”
许苓茴终于开口回话,语气却嘲讽得很,“她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不需要我。”
话落,许苓茴挂断电话,将手机关机。
她软着身子,重新倒在地上。
药的苦涩从嘴里蔓延至她心上,成为烫在她心头的另一道疤。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许久,还是以第一人称说一下陈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