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室的冷清没有持续多久,新晋侦查班同学陆续抵达,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人在新集体中会很自然去找以前就认识的,于是从落座情况和聊天互动上,就能明显区分出“生源”。数量最多的是大型犬、猫科和熊科,其次是猛禽、蛇、鳄;马科和野牛算是难得能挤进侦查班的草食科属,人数极其有限。
但再有限,也不至于像胡灵予他们四个那样“格格不入”。
每一位同学进教室,第一件事去找熟人,第二件事就是去搜寻传说中的“一带三”。
鹿科,仙鹤,小型犬。
放在众多强势科属里,怎么看都像乱入的存在。
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看轻”,让人芒刺在背。连路祈这样顶着双料第一光环的,都很难让这些习惯了优势地位的科属,短时间内改变惯性思维。
胡灵予终于感受到了当年大黄的心情。
而那时候的大黄,身边甚至没有可以互相打气的伙伴。
隔两组的一张课桌旁,聚了不少大型犬们,热聊告一段落,坐在位置上的人突然起身,从教室后面的空隙绕到胡灵予四人桌旁,特地来打招呼。
“以后就一个班了。”原大型犬科班班长,潘昊,对于共同上过两学期大课的胡灵予、黄冲,他算半个同学,对于路祈,他则是对抗考场输得心服口服的败者。
胡灵予上辈子对潘昊没什么好印象,重活一回,却意外发现其隐藏的傲娇属性。
“大班长,”他故意歪头,困惑状,“你这笑都不笑,那是乐意跟我们一个班,还是不乐意啊?”
傲娇嘛,就是用来调戏的。
潘昊尬在原地,末了嘴硬道:“跟路祈一个班,没说的。你俩?侥幸考上了就加倍努力,别拖我们全班后腿。”
胡灵予努力控制微表情,以免泄露狐狸正在使坏的快乐:“哦,那你这回还选不选班长?”
潘昊跟不上话题跳跃:“啊?”
“选的话,我和大黄肯定投你一票。”胡灵予信誓旦旦。
潘昊莫名:“为什么?”
“这样我俩拖班级后腿的时候,找班长求助顶多挨顿嘲讽,该帮的还是会帮,”胡灵予眨巴着真诚的眼,“对不对?”
潘昊:“……”
平原狼以前没发现狐狸这么难缠,但自从对方在觉醒课上测出不可思议的5级野性之力,现在每每面对胡灵予,总是能听见脑中警铃大作:危,速撤。
狐狸使完坏,梅花鹿终于想起自己不是背景板了。
“一起学习,共同进步。”路祈团结友爱的笑容,就像送给西伯利亚平原狼的温暖春风。
“你就别谦虚了,”潘昊推他一下,有点当成自己人的意思了,“找个时间咱俩再来一场?”
“没问题。”路祈应得痛快。
潘昊愈发不解,这么优秀的同学,怎么就和胡灵予混到一起了呢。
坐在后桌的贺秋妍,默默看着路祈又骗倒一个。
小狐狸顶多口头占占便宜,梅花鹿可是坑完你,还能让你帮着往坑里填土。
平原狼开了头,后面又有几个人主动过来说话。
比如对抗考试中一秒赢下胡灵予的尼罗鳄,欧阳泽:“下次再有交手机会,你可不能保存实力了。”
胡灵予:“……保存实力?”
欧阳泽:“你一秒认输,不就是想给第二天的越野保存体力?”
胡灵予:“如果硬要这么说……”
欧阳泽:“我知道你很强,如果对抗的时候我们在前面几轮遇见,很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
胡灵予:“这个……”
欧阳泽:“所以我不会就此放松,未来三年,请多指教。”
……你们鳄鱼都这么谨慎的吗!
对抗考试是最容易让两个陌生同学迅速“相识”的。
前有鳄鱼,后有花豹。
平浩:“当时考试我是没办法,不赢你,我就得淘汰。”
贺秋妍其实都不太记得这位对抗中赢下自己的同学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累得恍惚,但更迷惑对方的解释:“我知道啊。”
平浩:“所以你就别记仇了。”
贺秋妍:“我没记仇。”
平浩:“那太好了,咱俩加一下……”
贺秋妍:“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都没记住你。刚才你说半天话,我就一直想,这个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奇怪……啊,”发现自己又犯了一尴尬就话多的毛病,丹顶鹤连忙停住,抱歉地拉回话题,“你刚才说什么?”
花豹鼓起勇气过来搭讪的一颗心,在不解风情中,稀碎。
同学来来往往,总是聊了又走,到教室里都快坐满时,胡灵予和路祈的邻桌还空着。
最后坐到这里的是哈萨克马,田锐铭。
胡灵予记得他,因为某轮对抗考试抽签结果刚出来,路祈就穿过层层人群跑过去给他“考前指导”,最终这位同学顺利晋级。而被他赢下的,就是游泳时袭击自己的熊科男。
田锐铭显然记得这份人情,嘴上虽没提,但坐下后很热情地和他们寒暄,还约路祈周末打飞跳球——他俩本就是球友。
这让同是马科的另外一个男生很不爽,隔着好几个座位大声嚷:“田锐铭你他妈别忘了郑迅!”
郑迅,普氏野马,越野悬崖打卡中为了稳住自己,生生把胡灵予从崖壁扯到了安全网。要是没他,胡灵予早把卡打完了,根本不用“跳崖”。
“一码归一码,”田锐铭和郑迅关系其实不错,但,“他被取消越野成绩是自己违规,又不是胡灵予逼他动手的。”
胡灵予讶异。
越野考试最终公布的前八十里,没有郑迅名字,他单纯以为是对方的成绩排不进,没想到是因为攻击他,直接成绩作废。
快打铃了,辅导员还没来。
教室里的喧哗嬉笑一浪高过一浪,学期伊始,正是元气最满,对新专业无限期待。
一个上厕所的男生从外面匆匆而归,进教室时和坐在前排的同学随口说:“傅西昂来了。”
这声很小,坐得稍微往后点都听不到,可当前几排闻言收声,后面同学像有连锁感应般,也纷纷闭嘴了。
短短数秒,吵闹的教室倏然安静。
坐后排的还问呢:“怎么了,怎么了,老师来了?”
前面回头小声提醒:“傅西昂。”
一年级最麻烦的家伙,以体测第二,加上期末考试成绩权重后……算了,别加了,总之强势进入侦察班。
胡灵予飞扬的心情骤然冻结。
嘚瑟了一整个假期,他居然忘了,考入侦查学的代价是以后要跟傅香香成为真正的同班同学了。
晴天霹雳。
倒不是怕,他早见过真正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了,傅香香现在根本吓不到他,就是觉得闹心。此刻满教室同学的反应也一样,闭嘴不是恐惧,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点火就着的刺儿头,还有个爹可以拼,谁沾谁麻烦。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傅西昂大摇大摆进入教室。一身印花短衣短裤,双手插在裤兜,小麦色皮肤比放假前又晒黑了一点,仿佛刚从哪个海滨度假归来。
身后不出所料四个跟班,王马张赵,标配。
美洲豹一进来就抬眼巡视。
也巧,教室里唯一还有多个空座的位置就在大型猫科聚集区,空座附近几个大猫扬起乍看“写满高兴”细品“生无可恋”的脸,参差不齐地晃悠手:“这边……”
傅西昂看都没看,径直进入另一组课桌过道,最终停在胡灵予、路祈课桌和田瑞铭课桌之间,敲两下哈萨克马的桌面:“起来。”
田锐铭右边没人,也是这里唯一空座,虽然不太乐意跟傅西昂当同桌,还是好脾气地挪过去,把原本坐的位置让出来。
没成想傅西昂又不耐烦地敲一下:“我让你起来。”
不是“挪一挪”,是“滚开”。
田锐铭终于领会,然后怒了:“你爱坐不坐。”
马谦谦、王晏宁、赵盛、张琥四人杵在教室前面,是跟过来也不是,不跟过来也不是,汗都下来了。啥玩意儿啊,开学第一天,新同学还没认全呢!别人新学期新气象,他们新学期新干仗。真好。
“咣!”
傅老大根本不用小弟,一脚狠踹课桌,震耳欲聋。
田锐铭难堪至极,愤而站起,动作猛得把凳子也往后撞出巨大声响:“你和谁装逼呢!傅西昂我告诉你,这是学校,不是你家后院,有能耐你就动我一个试试!”
“艹。”傅西昂被气笑了,看田锐铭的眼神像看傻逼,毫无预警,眼神忽然一狠。
田锐铭直觉不好,已经晚了。
他甚至没看清傅西昂的动作,眼前一黑,就被人扑倒在桌椅之间,后脑勺砰地撞到凳子面上,疼得他眼前发花。
“老大——”马谦谦四人飞快窜过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还有给田锐铭使眼色的,赶紧走啊。
田锐铭被磕这一下,上头的热血也冷了,什么面子里子,都没疯子可怕,果断抽身而退,跑到遥远的大教室另一边和马科班同学三人挤一桌。
“滚!”傅西昂有些暴躁地甩开四个跟班,但也没有追过去的意思,一屁股坐到“抢夺”来的位置上,椅子撞斜了,他就斜着坐,正好抬眼就是隔了一条过道的胡灵予。
胡灵予也在看着他。
傅西昂笑了,先前的暴戾一扫而空,变成一种糅杂了得逞愉悦的戏谑:“盯着我干吗?”
胡灵予无语,这么大动静,不看你看谁:“全班都在看你。”
傅西昂抬头,阴郁环视满场。
聚焦的视线一瞬而散,大家该干啥干啥,仿佛之前的冲突没发生过。
严格意义上,那也确实不算冲突,扑一下,就被及时拉开了,顶多算“摩擦”。
就是苦了四个跟班。
不过老大一声“滚”,他们已经快乐地融入大猫,把这张珍贵课桌完整地留给老大。
傅西昂满意收回视线,再去看胡灵予,发现路祈也偏过头来,在胡灵予身侧,两人姿势都成双成对。
很碍眼。
这一刻,美洲豹和梅花鹿心灵相通。
路祈也觉得傅西昂,很碍眼。
一鹿一豹的隔空对视没有被小狐狸察觉,因为傅西昂很快又把目光回到胡灵予身上。
“以后就一个班了。”他这句话说的很慢,“一个”两字被刻意咬重。
“就更好找我麻烦了呗。”胡灵予直接翻译。
傅西昂挑眉:“变聪明了。”
胡灵予叹口气:“傅香香,我期末成绩打七折都比你高。”
路祈本来不太明媚的神情,拨云见日。
“傅香香”三个字是美洲豹死穴,果然眼神又凶了:“你……”
“死定了,我替你说。”胡灵予在这家伙嘴里早“死定”八百回了。他就是觉得今天的傅西昂有点不对劲,好像心情格外差,以前再怎么嚣张,也不至于跟同学在教室里面动手。
无意间,他瞄到傅西昂眉骨。
那里有伤,应该是缝过针刚愈合不久,浅浅一道切过眉峰。
上课铃终于响了。
满教室同学就没经历过这么漫长的课前几分钟。
辅导员老师仿佛算好时间,踩着铃声进门,身后跟一辆电动平板车,车上放置一个近两米见方的大箱子,几乎可以称作小型集装箱了,幸亏门够高够宽,否则都进不来。
“同学们好。”中年男教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周展遨”三个大字,回过身道,“这是我的名字。未来三年,我将作为咱们侦查班的辅导员,陪大家一起度过。”
身形挺拔,声音醇厚,眉宇间还是那股凌云之气。
胡灵予甚至能回忆起这位老师飞翔的英姿——沙区遭遇岩羊时,听见他口哨,俯冲而下的金雕巡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