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徐乐陶吃宵夜,洗漱,磨蹭到快十一点,才得空把晚自习没做完的数学卷子接着写。
最后两道大题偏难,一看就不是她这种水平的能做出来的,她撑着脸颊咬着笔,认真思考了几秒,决定放弃。
打开自己带锁的彩页手账本,记录下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小秘密。
十六七岁的年纪,青春就像加了层粉色滤镜,满眼皆是欢喜。
窗户没关,微风徐来,撩起她的碎刘海,徐乐陶嫌痒,挠了几下,用发夹把刘海给搂了上去。
江州一中七点早读,徐乐陶五点半就醒了,刷牙洗脸,还偷偷喷了点她妈的话梅味香水。
曹女士这些天跟闺蜜去日本度假,家里就剩下父女俩。
徐乐陶还算懂事,体谅老父亲工作辛苦,没折腾他起来,这几天的早饭不是包子豆浆,就是面包配牛奶,随便凑合。
秋高气爽,香樟树里蛰伏的蝉鸣似乎在某一天的夜里集体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树叶在秋风里飘零打转的窸窣声。
万里无云,学校焊在教学楼顶上的八字校规在日光折射下熠熠生辉,闪着铝合金的光泽。
整个早读课,徐乐陶都有点兴奋,兴奋得想站起来唱歌,还得是领唱那待遇,又怕被导演发现她的小心事,便故意托着腮,佯装深沉。
导演学着她的样子,也做了个托腮的动作,“你这什么意思?”
“我下巴脱臼了,托着不行吗。”
“那你可太幸运了,我有祖传的正骨推拿手法。”
“滚。”徐乐陶踹了脚他椅子,“别老摸摸搜搜的占我便宜。”
导演:“不就去还个钱嘛,整得跟要出嫁了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早自习结束,徐乐陶对着小镜子梳了梳刘海,又涂了点润唇膏,捯饬完按捺住激动,揣着自己的粉色钱包走向第二组。
一个平时就嘴贱的男生毫不掩饰地打量她,嘴碎地说:“又来一个主动贴上去的,帮你们男神算算,这都是第几个呢。”
“姚玮川你是嫉妒吧。”他旁边的女生嗤道。
姚玮川一条腿横在过道上,跟个多动症患儿似的,颇有节奏地抖动着,“你是不是也想贴上去啊。”
女生叫卢嫣然,此时涨红了脸,骂道:“神经病。”
廊风吹进教室,吹起窗边的蓝色窗帘,零碎的阳光摇曳摆动。
徐乐陶的心也跟着轻轻摇曳。
江樊宇正趴桌上睡觉,不光他,他前后都是趴倒姿势。
程池也倒没睡,垂着眼睫低头摆弄魔方。
指节修长,腕骨突出,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在这个年龄段毛糙邋遢的男生中显得十分惹眼。
徐乐陶站定,笑眯眯地说:“我来还班费。”
程池也手一顿,抬起头,对上了女孩抹得油光锃亮的嘴唇,那瞬间的视觉冲击绝对不小,视线上移,是一双干净耿直的眼睛。
很快他错开视线,胳膊肘撞了撞睡正香的江樊宇,“有人找。”
江樊宇揉揉睡得发红的眼睛,怔愣地看着徐乐陶。
徐乐陶轻轻将百元大钞轻轻摆到他桌上,“还你钱,谢谢。”
“不客气。”江樊宇打了个哈欠,稍微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刚分班不到一个月,许多同学还处在互相识脸不识名的阶段。
“我叫徐乐陶。”
“桃花的桃?”
“不是,是读书之乐乐陶陶。”见他一脸迷惑,徐乐陶继而补充道,“就是陶渊明的陶。”
“你这名字挺好听。”
徐乐陶装作很腼腆的样子,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江樊宇。”
“凡尔赛的凡吗?”
“当然不是!”江樊宇在演算纸上刷刷几笔写下名字,动作潇洒奔放,行云如流水,屈指一扣,“这我名字。”
徐乐陶观他一副书法家做派,以为能写出个什么花来,眼睛扫过去,妈呀,这字是真丑:“哇,你名字里的意境好独特啊。”
江樊宇心想我这名字能有什么意境,正要请教一二,转眼小姑娘就抛弃了他,转向程池也,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那你呢,你叫什么?”
程池也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说:“程池也。”
徐乐陶嘴巴快过脑子:“你名字真好听,是我听过最有意境的名字。”
江樊宇:“……”
程池也哂笑了下。
空气里只剩下魔方飞速转动的声音。
差不多二十秒之后。
“嗒——”最后一步完成,魔方六面同色。
程池也瞥了眼手机上的计时软件,还算满意,懒懒散散靠向椅背瞧着徐乐陶,一时兴起:“什么意境?”
已经过了变声期,少年的声音质地偏沉,有种金属的冰冷质感。
江樊宇“哎哟”了声,笑着打趣:“你行行好,别祸害小姑娘了行吗。”
徐乐陶脸蛋微微涨红,挺不好意思的,更多是欣喜,被人和程池也放一块调侃男女关系,这是头一次。
她答不上来,有点懊悔自己刚才的口无遮拦了。
江樊宇替她解围:“人小姑娘就是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
程池也百无聊赖地笑笑,眉眼间尽是凉薄,抬眸看她一眼:“还不走?”
徐乐陶愣愣的:“啊?”
下一秒上课铃就响了。
百兽归巢,教室里一时闹哄哄。
徐乐陶收了心绪,冲他摆了摆手,“那我走啦。”
瞅着徐乐陶背影,江樊宇摊开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学着她的样儿,也摆了摆手,“这姑娘看着挺乖啊,还特别懂礼貌,就是脸皮太薄了,刚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脸皮薄?”程池也有些好笑地重复,“满嘴跑火车,也就你当真了。”
江樊宇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长得还挺好看,是吧。”
“还行。”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语气。
“呵,您眼光真高。”
第一节课是老王的课,老王头身比例严重失调,脑袋能顶正常人一个半大,聪明无边,常年揣一泡着枸杞的玻璃茶杯,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这次月考呢,咱们班考得还行。”
底下一阵哗然。
老王用讲台上的超大号三角尺拍了拍讲台面,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先别急着骄傲,我话还没说完呢,就是总分比较平,高分段的不多。说到这儿,我要表扬下咱班的程池也和高赫两位同学,他俩的学校排名分别是第一和第四……”
“砰——”前门忽然被推开。
一男生站在门口,大高个子耸着肩,站没站相,校服拉链也没拉,满脸的无所谓,从头到脚都透着股“老子天下第一帅”的气息。
“上课还迟到。”老王努了努嘴,“赶紧回你座位去。”
天下第一帅自以为很酷地走到了座位上——他座位就在程池也后面。
“这二百五谁啊?”徐乐陶问。
“我靠,胯哥你都不认识啊。”导演一副看原始人进城的表情,“诶你嘴怎么冒油了?”
“管得着吗,挑重点说。”
于是,在导演声情并茂的描述中,徐乐陶皱着眉头听完了这位胯哥的出圈事迹。
胯哥原名“姜浩然”,半年前,他还不叫胯哥。
有次做广播体操,这家伙把自己大胯给踢闪了,疼得嗷嗷叫唤,给班主任吓得够呛,后来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胯骨扭伤,在家静养了半个月。
当时目睹了这场事故的同学心想,“还有这等好事儿?”遂纷纷效仿。学校不得不出台了新的安全注意事项:“做踢腿运动时,请同学们务必保护好自己的胯。”
就这样,胯哥一踢成名,成了载入校史的名人。
胯哥长在红旗下,没经历过挫折,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自己闪胯的那一瞬间,足可以媲美射日的后羿。他的小弟们为了能让大哥高兴,连夜为大哥编辑了百度百科——“姜浩然,字大胯,号踢腿居士。”
后来,同学们渐渐管他叫“姜大胯”。
这绝对不是校园霸凌,因为他本人对“姜大胯”这个称呼十分满意,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真没想到,这年头当小弟还得会编辑百度百科。”徐乐陶低着脖子偷吃东西,“我看他干脆叫后羿得了,封个射日大使,给他发配到非洲和亲去。”
导演笑她天真:“别怪我没提醒你,胯哥可从不怜香惜玉,小心他揍你。”
“踢腿都能闪着胯,他能揍得了谁。”
“那是个意外。”导演纳闷,“胯哥坐程池也后面,你一直都没发现他吗?”
“光顾着看程池也了,谁有空去看个二百五。”
姜大胯敞着两条腿坐在椅子上,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程池也,半晌,不屑地“嗤”了一声:“装。”
作为他同桌兼小弟的孙泽洋最能体会大哥的这番心境,小青梅“准女友”跑去跟程池也告白,还闹得人尽皆知,能不闹心嘛。
下课铃响,老王也正好讲完了这次月考的试卷,端着枸杞泡茶的玻璃杯走出教室。
教室里渐渐喧哗了起来。
孙泽洋踢了下江樊宇的椅子,惹得对方不爽地转过身,“干嘛?”
“物理作业借我抄抄。”孙泽洋嬉皮笑脸的。
“没写。”
“不会吧。”孙泽洋阴阳怪气道,“跟全校第一的学霸当同桌,我还以为也是个学霸呢。”
程池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极其平淡的眼神,不算警告,也没有丁点讥讽,但就是莫名叫人胆颤。
孙泽洋立马像瘪了气的皮球,刚才嘚瑟的气焰尽数熄灭。
他到底还是有些畏惧程池也,倒不是因为这位大佬家世如何牛逼、成绩如何优异,而是打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直觉。
——他始终觉得程池也这人骨子里很拽很冷,气场也特别具有压迫性,但凡惹了他,下场一定很惨。
“写屁啊,不写能死?”姜大胯吊儿郎当地说。
孙泽洋兄唱弟随:“没在怕的,顶多就挨汪老头一顿呲。”
他转了转脑袋,忽然发现了冲他们这边张望的徐乐陶。
靠,这都第几次了,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胯哥。”孙泽洋拍了拍姜大胯的肩膀,“那女生又在偷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