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虎视眈眈的三皇子眼线,密布其中,一旦摸出其底线,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若不是碍于其太子身份,前仆后继上来“切磋”者怕是要踏破门槛。
这也是我脱离苏家深宅不成那日他们打上山头的缘故了。
视野开阔处,心思叵测者无所遁藏。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沉寂下去,他是在蓄势,所谓不显山露水,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时与空,他从未轻慢任何一次和裴林的交锋,裴林锐利如此。
果毅如此,张怀民之深沉,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那场最终定终身的大试,那场他父皇会亲临的出师仪式,他经营了整整三年。
而那也是,我□□上彻底脱离苏府的唯一机会。至于我与苏府彻底决裂,啊不对,与其说是我狠心大义灭亲,倒不如说是让官家谨听天命,苏家天良丧尽,举国上下,皇天后土,抛弃了苏府。
第一轮考核结果木已成舟,我们四人众望所归榜上有名。
咳咳,说的好像我们四个抱团一致对外,结党营私了似的。
不过即便我们与太子联手,怎么也算不得“祸乱朝政”是了。
挤进扰攘的人群,我举目榜单,依次是裴林,苏钟离,张怀民,宋睿辰。那三人远远站着,落得清闲,尽显风雅。一个看我,一个看景,一个看剑…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又跋山涉水地挤出人群,没好气道。
“你们几个,这么事不关己,出淤泥而不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
张怀民微微一笑,端着他笑面虎的温润如玉,浅浅淡淡。
“钟离何出此言,只不过比完就心中有定数罢了,何须在意外界置评呢?”
这话说着不痛不痒,却杀伤力极大,尽显他道貌岸然的“君子”本色。让我两眼一黑,差点一个趔趄栽在他面前。
我运力三分,抚了抚郁结的心房位置,强压住想揍当朝太子的冲动,粲然一笑。
“君言非我意,我意在精进且慎独。”
张怀民眉峰轻佻,噙着一抹不浓不淡的笑意,不气反笑。
“如何见得,洗耳恭听。”
我嘴角痉挛了一阵,还是莞尔笑着,心中无能狂怒着咆哮。
“你当是君臣策论啊,你父皇还龙体康健呢!”
但是此大逆不道之言辞只能乖乖咽回肚子,这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我自以为地巧笑倩兮。
“诚如殿下所言,吾之如何,他人管中窥豹,自身洞若观火。他人即孤岛,我自成一体。但我们之进退,当以参照。精进是动态的历程,不疑行船动,唯看远树来。我们难免借助外力,在见众生中见天地,见自己。这与借力打力,不谋而合。”
看着三人一个笑着点头,一个凝眸深思,一个回身定定,我顿了顿,继而道。
“沉舟侧畔千帆过,两岸青山相对出,同样是舟行,可积水成渊,却是大相径庭。殿下,可明白?”
我言毕,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怀民,一挑眉,把烫手山芋,不卑不亢地丢回他手里。
张怀民哈哈大笑,乘兴接道。
“钟离屈才,身在苏府,不过身在苏营可以心在东宫嘛。我这没有繁文缛节,倘以文武双全,可进相位。”
我悚然一惊,心跳漏了一拍,陡起虚汗的身体本能地拜倒。
“殿下言重,臣,不敢。”
张怀民忍俊不禁地扶起我。
“好言相劝”“钟离不要有负担,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我磨着牙腹诽道。
“好一个就事论事,公允没听出来,指桑骂槐倒是夹带不少。”
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我大人雅量,不与他质辩就是了。
张怀民话锋一转,收起笑意轻言慢语道。
“至于慎独,我长于东宫,耳濡目染,习得而不觉。”
他落寞的背影在风中描摹,真情实感的诉诸落在心上,响在耳中,无端联想到自己的野蛮生长,鼻子一酸,此绪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险些泪落。
“不过,我还挺享受的。”
他无症兆地嬉笑着复归不正经的模样,破坏了写意的构图,突兀地扭头朝我们轻薄地眨了眨眼。
我忍无可忍,狠狠一振钟离刀,尖啸而去,张怀民,一言不合,就别合了!
千江孤远,我好整以暇地持刀立在舟前,极目远眺,青山跃进,风卷江流,我心境与舟俱进,遽然开阔。
没错,泥沙俱下,大浪淘沙,我们一行人在苏家武场闭关潜心修炼了足足三年,朝升暮合里考核间或,我们已处变不惊,不动声色地将刀剑暗合,生死难分。
青山远黛,绵延不绝。江山如画,我和张怀民相视而笑,却是不语。
在这段风雨同舟的岁月里,我们不经意地磨合出了天造地设的错觉,甚而至于裴林退避三舍。
幸而我的女儿身还不为人知,否则流言蜚语怕是会涌于悠悠众口,难以将息。
至此,我已经练就可以无声无息使他人凐灭的身手,置对手于死地的有余。
可是,这远远不及,我波澜不惊的野心。
尹始,我背负血海深仇来到此处,只为手刃苏府上下;如今,我似乎有所凭恃且心向往之,东宫,这个波橘云诡,人心各异的地方,是比帝府更玩味而微妙的所在。
人心向背朝令夕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者方可生还。
这场游戏将天道伦常颠覆,以命下注,分外合我意。
毕竟,我本“贱命”,已然为时过早地押下了全部身家,沉疴积弊 ,积重难返。也许不知情者听我失心疯般的狂妄行径会加以责难。
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不知何时释怀,一往无后,郁结于心的终成了不以为意,是然。
“钟离。”
张怀民轻轻唤我。
“嗯?”
我看青山如笑,他绝代风华,暖意顿生。他看我情思流转看的分明,微微一顿,忍俊不禁道。
“我观卿青山不语仍自在,微水无痕亦从容,此次出行考核升级,你可有万全的把握?”
我嫌弃地斜睨“文绉绉”且笑里藏刀的他。
“以不变应万变。”
他仍作浑然不觉之态,尾音却是拉长,眼角上扬。
“卿不以正目视我,是何故啊?”
我语一滞,行云流水地以白眼相待。
他俯身凑近,低低笑道。
“卿可知,文人风骨不遗,对贤士,当青眼可睐?”
我忍之又忍,还是低估了他的道德底线。
钟离刀骤不及防的迎风振荡,张怀民抚着怀中刀柄微微一笑。
“我说过,吾悦卿之悦,所以你的兴起,我奉陪。”
我眸光微动,笑叹一声。
“油嘴滑舌,看招。”
他呼吸隐约窒住。
“见招拆招。”
江流宛转,是稍许的停顿,钟离刀未到,刀风已呼啸而至。
剑风荡起他的衣袂,欲盖弥彰地掩住了他的脸面,他剑法无章,数道寒光跃出,骤然发难。
剑光穿袖而来,虚虚实实,似乎是有情调地为应此情此景,浮光掠影,撇捺写意,走步亦行云。
我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地环抱双臂,任剑畅通无阻地游至我目前三分处。
张怀民线条疏朗的双眼眯起,饶有兴致地盯住唾手可得,毫无攻防的我,偏头思索我又在玩什么新把戏,恨不得坐地起台看好戏。
不过虽然他的目色使他的心理变迁暴露无遗,但他的剑锋可片刻不减,他深知,我永远不会束手就擒,定是谋定而后动。
我孰能使他顺遂,我不怀好意地嘴角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他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回敬我,甚至挑衅地添力几分。
剑刃因为陡然受力高高昂起,不管你方寸不乱是有何见地,这刀剑无眼,即将实打实落在你面前是锐不可当,先下手为强。
我感知着凛冽的江风,没来由地思维发散出去。发丝沿着江风乱开去,我无可抑制地闭上眼,默念出一个词,然后便是化为虚影的一下腰,让长驱直入的张怀民险些刹不住车,措手不及地猛然收手。
确实不按常理出牌,但这就是我苏钟离伺机而动的所在!
说时迟那时快,身形不动,我一个挽花,在狭小的方寸中纵横捭阖,钟离刀轰然出手,张怀民避无可避,只好狠下心停剑来挡。
我轻叱一声,抖了抖钟离刀,嗡的一声,刀声猎猎,信马由缰地腾空而起,迅疾冲向远方。
啊不,自作自受近在咫尺的张怀民。
张怀民眉眼骤凛,然后被江风吹得发僵。
“乓”的巨震,钟离刀稳稳坐落在张怀民紧急避险而漏洞百出的横刀防御盾之上,他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笨重地摔落在地。
好在张怀民的身手不在话下,即便落得如此下风,还是以手撑地,一气呵成地稳住了身形,几次喘息中平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