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林瑶抵达朱家尖时天已经转阴了,她一眼看到段冉站在德克士门外,车子在前面调头。
一辆商务轿车停在段冉和江澈面前,段冉未注意到这是林瑶的车,林瑶等了很久不见段冉上来。按下车窗,林瑶说:“快上车。”
段冉拉开车门,林瑶通过后视镜看向江澈:“你是江琴的儿子江澈吧?”
江澈把车门关上,礼貌的说:“是的,阿姨好。”
“你们在这边玩得怎么样?”林瑶发动车子,拿起副驾驶的零食往后递,“冉冉,和江澈一起吃。”
江澈说:“还可以。”
江澈现今的面貌林瑶已经很难认出来,暑假前她去江琴家时没太注意江澈,现在的他比小时候帅气太多。
林瑶将车驶上高速,一路上段冉和林瑶没有任何交流,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流淌。
段冉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高,两个重金属在耳朵里疯狂震动。林瑶看着很憔悴,她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女儿面前,她的心在默默流泪。
听得头晕脑胀,段冉突然摘下耳机问:“你怎么知道姥爷离开了?”
林瑶手扶在方向盘上沉默了许久,忍着泪说:“是你江琴阿姨打电话给我的,她说……我妈已经卧病不起了。”
听完后段冉靠在车窗上,眼神呆滞的看向窗外,她的内心如死水般平静。平静后汹涌的浪潮来袭,狠狠拍击她那颗脆弱的心,她无声落泪。
段冉这才知道,那通未接听的电话,只是电话那头的人希望她好好玩。
段冉在悲伤中睡去,梦里有着林耀祖的身影,他扛着锄头站在田地里。挖出一个个小坑,幼时的段冉在帮他洒下玉米粒,近五小时的车程,到达临县。
车绕上高坡,房区新建了一个停车场,林瑶将车停在停车位。林瑶迅速往家赶,段冉蹲在车旁大哭,她在逃避,逃避这些令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
江琴这些天一直在照顾王珍,给王珍送饭、擦脸、洗衣服和扶王珍上厕所。
江澈将安慰换做无声地陪伴,天空降下大雨,段冉坐在地上任凭风雨来袭。那刻泪水与雨水融合,没有人能看出少女的悲伤,他将段冉搂在怀里,以他的身躯为段冉挡住雨水。
段冉抬起头看着他:“江澈,我只有姥姥了,如果姥姥也离开,我在这里就没有亲人了。”段冉哭到喉咙嘶哑,头发缠在一起。
“江澈,我不能没有我姥姥。”
他蒙着段冉的双眼然后说:“你现在能看见什么?”
段冉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色。”
江澈将手挪开:“那现在呢?你能否看见附近的建筑和光?”
段冉点头,抽泣着说:“你是想说,离开的人会通过存活的人看这个世界,存活的人就是离开之人的希望,只要存活的人眼里永远有光,离去之人就会永远存在。”
*
林瑶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推门,直到听见门内传来王珍的咳嗽声,她着急地推开门。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干净的墙上挂着林耀祖的照片,墙下面有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有个小香炉,炉子里插着三根燃尽的香,林瑶抽出三根,用桌面上的打火机点燃。
眼含着泪水,朝向林耀祖的照片跪拜,最后插进香炉内,梗咽着说:“爸,你还没能看到你外孙女结婚,你怎么能先离开。”
林耀祖离开后,王珍默默将被子转移到墙后面的那间房,那间房看似冷清,却有林耀祖陪着她。
王珍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林瑶轻轻推开门,看到王珍整个人躺在地上。她的眼泪哗哗流,跪倒在王珍身旁:“妈,你怎么摔倒在地上了?”
林瑶擦着眼泪将王珍扶回到床上,王珍已经口齿不清了,下半身也没了知觉,瘫在床上。
林瑶说:“妈,我还是不是你女儿啊?爸走了,你也生病了,为什么都不跟我讲?”
王珍看着林瑶,攥住她的手,含糊地说:“瑶瑶,妈妈呢,没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王珍笑笑,“妈妈,没事。”
林瑶哭着说:“妈,爸已经走了,你得好好的。”
王珍笑着说:“耀祖啊忙活了一辈子,没享什么福,好不容易等来了冉冉,他却再也见不到冉冉了。”
林瑶趴在床沿上哭到无声:“妈,爸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王珍抚摸林瑶的背:“瑶瑶别哭,如果你爸还活着,他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
林瑶用手擦去眼泪:“好,不哭,你告诉我爸到底是怎么走的。”
王珍看着天花板,力气用尽:“前段时间有人来家里找耀祖,让耀祖去帮忙造大坝,大坝的上面有两个水塘。那天下大雨,上面的两个水塘被冲毁,所有人都撤离了,只有耀祖还站在大坝上测量,大水把耀祖冲到水库里,尸体打捞了好几天都没打捞到。”
林瑶问:“那,爸的尸体,现在捞到了吗?”
王珍摇摇头:“瑶瑶,妈困了,你去小琴家给我带瓶醋。”
林瑶说好的,站在门外看着躺在床上的王珍,王珍说:“快把门关上。”
林瑶将门关上,憋住眼泪往卫生间跑,她打开水龙头,崩溃到无法呼吸,水声盖过她的哭声。
*
两个月前,两位大坝工程负责人敲响王珍家的门,嘴里喊着:“林耀祖在家吗?”
王珍打开门将两人请到沙发处,王珍泡着茶:“你们找耀祖有事吗?”
“是这样的,县上有个造大坝的工程,根据房区这片的人推荐,来找他去负责一下工地。”其中一个负责人将纸放在桌子上,“你可以看看,每个工期的工资都是很高的。”
王珍当场回绝:“我家耀祖年纪大了,不适合你们工程,你们回去吧。”
负责人直接放狠话:“林耀祖在哪?这个工程他必须参加,否则有你俩老好受的。”
王珍拿起扫把准备赶他们:“怎么?你还想打我们俩老?”
林耀祖此刻正好从田地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腰间挂着一个酒壶,见到这个场景,林耀祖问:“你们是干嘛的?”
负责人说:“你就是林耀祖吧?和我们去工地上走一趟。”
恰巧来的路上林耀祖喝了酒,任性的说:“小屁孩,年纪有我大吗?”林耀祖把他按在墙上,“谁给你的权力让你这么和我说话的?”
负责人求饶:“房区这片的人都推荐你去参加大坝工程,工期间的工资待遇很好的。”
林耀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和他们去,王珍劝阻无用。林耀祖只说了句:“我们不能总是靠女儿。”
林耀祖上了两人的车,自那天后林耀祖就没再回过家。工地上林耀祖看了看整体地形,当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第二日工程队顶着风雨赶工。
这个工程延期太久,现在上面市里要来检查,只能赶工。
同房区的人叫他:“老林,你去下面测量下把数值给我。”
林耀祖拿上工具来到大坝处量取数值,剩下的人都去工棚里吃午饭了,林耀祖顶着风雨量下一个个数值。手里的一叠纸已经湿透,黑笔写在上面,墨水晕开。
林耀祖不知的是,山顶的水塘已经漫了出来,紧接着冲到第二个水塘里。第二个水塘边缘被冲毁,一声巨响,大水直接冲下将林耀祖卷走。
大坝下面是水库,工棚里的人听到巨响后,才发现大水漫下。水干后他们清点人数,才发现林耀祖不见了,起初工程队以为林耀祖回家了,后来派人去他家里寻找,得到没回来的消息,这才得知林耀祖遇难了。
那天是林耀祖生日,王珍早早在主城区买了蛋糕冷藏在冰箱里,可是等到夜晚也没等到人影。
岸边留下了他经常挂在腰间的酒壶,后来工程队找人把酒壶送还给了王珍,并和王珍说了林耀祖遇害的消息。
王珍藏在楼道下哭泣,后来段冉回到家,她为了不让这件事影响段冉,就没再提。
后来几天王珍都在派出所,打捞人员出动,可林耀祖的尸体就像是凭空消失,最后无果。
房区那片的人开始推测,林耀祖的尸体,一定是被水库里的大鱼吃了。
从那时起王珍的身体就渐渐开始出现毛病,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到今日她瘫在床上。林耀祖离开的这件事就像是一只吸血鬼,慢慢吸走她的血,慢慢让她受折磨。
林耀祖生前没留下什么照片,只有那张之前在大会堂照的,照片上的林耀祖笑得很开朗,很灿烂。
*
林瑶出门给王珍买醋,路上她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王珍让她突然买醋。
江琴在门外晒着梅干菜,看见林瑶停下手中的事:“林瑶,节哀。”
林瑶默默点头:“给我拿瓶醋。”
江琴走到货架边上,拿下一瓶醋,问:“你要做凉拌菜啊?”
林瑶问:“多少钱?”
江琴察觉到问题:“不收你钱,林瑶你买醋干嘛?我今天早上去给老人家送饭,厨房里有醋啊。”
林瑶拿着醋往回跑,她使出全身力气,边往家跑边喊妈,林瑶打开王珍的房间。王珍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再也不会动,没有了呼吸。
林瑶愣在原地松开手,醋“啪啦”一声摔落在地上,醋流在地上,流到她脚边。
她大喊:“妈。”
段冉听到林瑶的声音,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大门是开着的,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右边墙上林耀祖的照片。
林瑶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段冉捂住心脏,心脏一阵刺痛。
林瑶说:“妈,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段冉跑进房里,林瑶趴在地上哭,王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弥漫着刺鼻的酸味。
段冉瞪大眼睛,她没法想象王珍也离开了,顺着门框坐到地上,随后晕了过去。
林瑶掐住自己的胳膊,她想控制住泪水,掐一下不够她就一直掐。手臂上红印子越来越多,逐渐形成淤青,她慢慢爬起来。
江澈站在门外眼泪情不自禁跟着掉了下来,在这片地方只有林耀祖和王珍是瞧得起他江澈的,也是唯一对江澈好的。江澈什么也没法做,只能尽可能帮忙,他还记得当时被人欺负,林耀祖是怎样保护他的。
林瑶擦去眼泪和江澈说:“你帮我把冉冉背到沙发上去,麻烦你了。”
他赶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江澈抱起段冉,看着她眼角的泪心里很不是滋味,林耀祖和王珍都离开了,他此刻只想待在段冉身边。
林瑶躲到三楼,颤抖的点开通话记录打给段海诚。
段海诚刚好在公司开完会,正好在往家赶的路上,段海诚看着表说:“老婆想我了?”
林瑶咬住嘴唇,眼泪还在滴着,她梗咽着说:“海诚,我妈离开了。”
段海诚愣在路上,慢慢停下脚步:“妈怎么会离开……”,段海诚走到地下车库,“我马上过来,等着我。”
林瑶捂着嘴哭,没说话。
段海诚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瑶,这个事来的挺突然的,但你要坚强,我马上赶过来,我们还有冉冉。”
是啊,她还有冉冉。
林瑶顶着巨大的悲伤,联系了县上的殡仪馆,先将王珍的尸体送过去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