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苇抽着烟,盯着车窗上?的字出神。
这是谁写的呢?她想。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挺遒劲的。
看起来像男孩写的字。但葛苇知道,节目组的车里,肯定坐的是一车女孩。
她对着?那个“会”字吐出一个烟圈。
风大,烟圈还?没飘过去,就被风吹散了,在半空中越来越淡,消失不见。
一个明晃晃的“会”字,还?是清晰的杵在眼前。
像男孩的字……葛苇想起顾晓池。
高高瘦瘦,脸上偶尔会出现很倔强的神情,修长的手指蜷起来,清瘦的手握成拳,骨节分明。
像少年,倔强站在阳光下,或雨里的那种。
葛苇盯着车窗上?的字,心想,这会是顾晓池写的么?
如果真是顾晓池写的,她是在说,“会”什?么呢?
葛苇忽然想起那晚,在乔羽请她们去的山庄,在她和顾晓池独处的房间里,她先洗澡。
裹着浴巾出来,看着?浴室里蒙了一层水气的镜子,忽然兴起。
伸出手,写了一个字。
“傻。”
因为刚才洗澡的时候,她莫名哼起了一首歌。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Youhearthewhistleblow。”
哼着哼着,觉得?挺熟。
后来想起来了。
是去山区支教录节目的那一次,和顾晓池一起听过的。
她悄悄塞给顾晓池半边耳机,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顾晓池在旁边看她。
看得?认真又专注。
那是她嘴唇翕动,轻轻吐出一个字。
就是这个“傻”字。
又被葛苇写在了蒙着?水气的镜子上?。
葛苇的字挺丑,鸡爪子爬似的。她也练过,但没成,还?是丑。葛苇想想算了,她都长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了,总不能一手字也那么美。
就放任自己的字,一直丑着?。
只是不知怎的,本来葛苇对自己的一手丑字都看惯了,写在镜子上?,却觉得?丑得?出奇,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有点不好意思。不管是因为字丑,还?是因为那个“傻”字,是对着?顾晓池说的。
又伸手,在玻璃上?胡乱绕着?圆圈,把那个字涂了,才换了浴袍走出去。
“看什?么呢?”
乔羽的发问,让葛苇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乔羽抽完了烟,蹲在地上把烟头熄了,又仰起头,冲着葛苇笑。
葛苇收回眼神:“没什么。”问乔羽:“我们走么?”
“好啊。”
乔羽站起来。
两人开着?车,往影视城内驶去。
那辆写着?“会”字的大巴,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
进了影视城,走得就很顺了。
联系了导演,知道大家要先碰头,录一段引子。
到了地方,乔羽把车停了,跟葛苇一起往录制的地方走。
一个导演迎过来,乔羽告诉她录好的带子在车上?,让她看看行不行。导演看起来挺兴奋,连声说“好。”
葛苇觉得?有点烦。只要她跟乔羽站在一起,谁看她们的眼神,都跟吃了一斤瓜似的。
导演又递给韩菁一件卫衣,纯黑的,挺简洁,应该是统一的选手服。
乔羽脱了外套,直接把卫衣套在衬衫上。
导演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领着?两人去找其他选手。
其余二十六个女孩已经列队完毕了,穿着一水儿的黑卫衣,个个盘靓条顺的凑在一起,看上?去还挺顺眼。
本来都在叽叽喳喳的聊天,远远看着?她们走过来,都跟她们打招呼。
“羽姐”、“苇姐”。
其中好几个女孩是葛苇的粉丝,叫“苇姐”叫得又大声又甜,葛苇被逗得?开心了一点,夸她们乖。
打招呼的一阵热热闹闹的,只有一个人保持沉默,就很打眼。
是顾晓池,抿嘴在一堆活泼的女孩中站着?,显得有点不自在。
其实早在走过来的第一瞬,远远的,葛苇就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晓池。
明明大家都穿着?统一的黑卫衣,偏偏就顾晓池最?打眼。
紧身牛仔裤好像也是节目组发的,深蓝色,紧紧包裹着大腿。顾晓池腿长,腰围合适的裤子,对她来说短了一截,露出莹白的小腿。
被太阳光照得发亮。脸也是,眼睛也是,发着?光,像是有阳光碎在里面。
少女对于自己的美貌毫不自知,脸上表情淡淡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遮去小半张脸。
葛苇怀疑节目组根本没怎么给顾晓池化妆,就涂了一无色的润唇膏。
果然像少女,又像倔强的少年。
人群之中,唯独她的气质不一样。
葛苇叫她:“喂,十三号。”
顾晓池的眼神飘过来,落在葛苇身上,又落在她旁边的乔羽身上?,又飘走了。
葛苇问:“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顾晓池开口:“苇姐。”
眼睛却看着?旁边的空气。
葛苇笑嘻嘻:“你也乖。”
顾晓池一噎。
其实她刚才移开眼神,是因为眼睛被刺得很疼。
远远就看到乔羽,穿着节目组发的黑卫衣走过来。
但是她跟其他人不同。其他女孩在卫衣里面,穿的都是同色黑T恤,唯独乔羽,明晃晃的白衬衫领子露出来,在阳光下几乎刺眼。
顾晓池一眼就看到了。
跟葛苇一样的白衬衫。领子的形状,都几乎一模一样。
顾晓池已经知道,早上是乔羽去接了葛苇一起来的。
那么,这看起来几乎像情侣装的白衬衫,也是乔羽给选的咯?
为什么葛苇不拒绝呢?
顾晓池盯着虚无的空气,恨不得?把空气都盯出一个洞来。
导演在前面拍着?巴掌:“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了。”
上?午要录制的引子很简单,因为下午要拍摄主题照,算是第一轮的比试,考考大家的表现力。
节目组已经把其中十三位选手的名字,混在一起,放在木箱里。
其余没被放入名字的十三位选手,依次抽签。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乔羽,选手数量变成了单数,节目组考虑了一下,把葛苇的名字也放了进去。
毕竟她是负责表现力这一块的评审,也算导师。
乔羽和顾晓池,都是名字没被放入木箱的那一拨,她们要排队抽签。
节目组给了乔羽优先权,她的资历摆在那里,其他选手也没意见。
主持人问她:“想抽中谁?”
乔羽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小苇。”
旁边“哇哇”的叫开了,顾晓池盯着乔羽的白衬衫领子。
乔羽伸手进去。
葛苇有点紧张,吞了吞口水。
乔羽摸出一张,交给主持人,主持人看了一眼,“啊”了一声。
听不出是好是坏。顾晓池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紧张,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她的肩上。
顾晓池因为紧张,一直屏着?呼吸,肩膀紧绷着?,一动不动,蝴蝶也停得?很稳。
终于,主持人用长长的尾音吊足胃口之后,报出了另外一位女选手的名字。
顾晓池吐出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在正常的呼吸。却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动了,肩上的蝴蝶一下子飞走了。
其实顾晓池松了一口气。
顾晓池不争不抢,排在最后一个抽签,眼见着?女孩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搭档。
等到顾晓池站在木箱前,其实已经不用抽了。
大家围在一旁,窃窃私语着,有点看好戏的感觉。
相处了两天,大家已经知道顾晓池格外寡言。女孩都这样,不喜欢不抱团、不合群的,加上?顾晓池又长得出挑,大家说不上?对她很善意。
此时木箱箱底,静静躺着最?后一个名字。
就有那么巧。
是葛苇。她的名字一直没有抽中。
女孩们都看过葛苇的新闻,知道她性子野、脾气爆,一旦跟她拧上了,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偏偏撞上?沉默寡言的顾晓池,肯定哄不好葛苇。
而且录制亮相的时候,还?跟葛苇结下了一个小小的梁子,选最?想合作的评审时,顾晓池无视葛苇递过来的橄榄枝,选了John。
大家都在说:“顾晓池完了。”
主持人为了节目效果,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拿着话筒靠近葛苇:“您之前了解过十三号选手么?”
葛苇媚眼如丝,狐狸似的:“不了解,不认识。”
顾晓池的眼神没地方落,盯着半空中飞舞的蝴蝶,不知是不是刚才,停在她肩头的那一只。
主持人又问葛苇:“那你打算怎么跟十三号选手合作呢?”
葛苇笑得?妩媚:“就……好好照顾她呗。”
“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
大家又炸了,悄声议论变得一点都不悄声:“顾晓池完了,真完了。”
录完抽签,上?午就散了。
小平觉得?乔羽走出镜头的时候,显得心情有点不好,凑到乔羽身边,告诉她:“羽姐,苇姐那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乔羽瞥了她一眼,理都没理她,走了。
小平愣在原地,还?是乔羽的助理好心过来安慰她:“羽姐就那样,性子挺傲的,你别在意啊。”
小平摇摇头:“没事。”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偏偏有骄傲的资本。
本来小平也是葛苇和乔羽的CP粉,每当葛苇和乔羽站在一起,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般配,到现在也是。
她没从葛苇和乔羽身上?看出什么问题,很少的那么一点不对劲,她是从韩菁身上?看出来的。
可能因为她足够关注韩菁。
韩菁对乔羽的态度,怎么说呢……挺亲,又没那么亲,隔着?细细一条缝,微妙的距离,却是怎么也跨不过去。
不应该呀。小平在心里叨咕,渐渐发现,葛苇对乔羽的态度,也是挺微妙的。
是因为喜欢得太深,还?是因为……小平年轻,她也想不透。
中午节目组一起聚餐,就在影视城里的一家中餐馆。
影视城都在郊区,条件算不上?多好,没发盒饭,就算是大餐。
大家围坐在一桌,有点挤。葛苇和乔羽坐在一起,总导演坐在她们身边相陪。
顾晓池缩在一堆不知名的选手里,坐在葛苇的对面,隔着?一条最远的直线。
桌上?竟然有酒。
葛苇打趣:“导演,您这就有点不务正业了啊。”
导演哈哈一笑:“我这是刻意安排,对你们下午的发挥有好处。”
她站起来,号召大家一同举杯:“祝《她彩》录制顺利。”
大家热热闹闹碰杯,葛苇看到顾晓池,被身边的女孩挤着胳膊,手里的杯子都端不稳,晃了几晃,红酒差点洒出来。
顾晓池挺能忍,没说什?么。
葛苇有点不高兴,觉得?顾晓池从大一进学校就这样,总是不反击欺负她的人。
乔羽坐在旁边,葛苇在脑中评估了一下,当着?乔羽的面帮顾晓池出头,好还是不好。
还?没等葛苇想清楚呢,刚才喝的一杯红酒,从嗓子眼落到胃里,暖暖的,好像点燃了葛苇身体里的血液。
她有点上头,也懒得?tm去想了,站起来,冲着挤顾晓池的那女孩:“喂……”
葛苇这时认出来了,那是乔羽下午的合作搭档。
还?没等葛苇“喂”完,一个温厚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秦导。”
声音与声音相撞,盖过了葛苇的“喂”。
葛苇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她?!
是周骊筠。
导演看上?去倒是挺高兴,应该和周骊筠从很早就认识,走过去迎她:“你怎么亲自跑过来了?”
显然知道周骊筠母亲的身份。
周骊筠笑:“我不是有个学生在参加你们节目么?我过来看看。”
葛苇在旁边说:“真是桃李满天下,报得三春晖!”
导演哈哈大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骊筠淡淡笑了一下:“秦导,我看你们这儿挺挤的,我带我学生去另一桌。”
葛苇顺着周骊筠的手势看过去,那儿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布置好了,菜都上了。
周骊筠显然是有备而来。
导演满口应允,本来这就是内部聚餐,没安排录制。
顾晓池向周骊筠跑过去,跟着?她坐到另一桌。
那张小桌子,距离葛苇她们这张大桌子不算远。
顾晓池就在她背后不远处,跟她背对背。
葛苇竖着?耳朵,想听周骊筠在跟顾晓池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还?时不时一阵笑声。
顾晓池好像也在笑。
不过很快,葛苇的注意力就不能放在那一桌了,因为章绮,那位挺有名的舞蹈家,开始不停给她敬酒。
刚开始理由还挺正常:“以前就看过你好多电影,特景仰。”
“难得录同一个节目,缘分。”
“以后要是我跨界演戏,还?麻烦你多罩罩我。”
葛苇这人也豪爽,都喝了。
后来,渐渐咂摸出不对劲来了,章绮敬酒的时候,连“今天太阳很圆,象征着?圆圆满满”这样的理由,都鬼扯出来了。
葛苇从出道开始演戏,忙起来恨不得?住在剧组里,对舞蹈圈相当不熟,对这位章绮倒是听过名字,但不知是什么来头。
藉着?上?厕所的借口,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葛苇连声暗骂:“Caocaocao。”
敢情这位章绮,是杨珊瑶的好朋友!亲姐们儿那种。
杨珊瑶是谁啊,不就是拍俞导那部民国戏的时候,带资进组那小三么!特别跋扈,被葛苇教训了一顿、喂沾了灰的樱桃那位。
葛苇心想,难怪这章绮,从最开始见到她开始,态度就奇奇怪怪的。
葛苇还?看到一个重要信息,章绮祖籍山东。
白酒都能喝几斤的那种,喝今天这红酒,还?不跟喝水似的。
葛苇上?完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