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头人竟然是特务队长,
土匪投八路要立投名状。
第二天,李铁柱一大早就穿着王富贵那身灰衣服,戴着马群英那顶黑皮帽,赶到了玉皇庙。街道上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冷冷清清,行人也很少。日本兵进驻巩县以前,每逢庙会,一大早,男女老少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街道上搭台唱戏的、舞狮卖艺的、支蓬设店的、扎炉卖饭的等大买卖有序地分布展开。做小买卖的夹杂在中间,就地摆摊,鳞次栉比,犹如五彩缤纷的地毯把沿途空地遮得严严实实。特别是玉皇庙周围最为热闹,熙熙攘攘,人头积攒,唱戏的、舞狮的、卖艺的锣鼓声此起彼伏。可是今天,玉皇庙的正门前连个声响都没有,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中原人厚道,知道日本兵不干人事,快过年了,图个太平,都不约而同地躲在家里,不来凑这儿热闹。可偏偏就有个人,来给李铁柱添乱,弄得李铁柱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眉宇间那个“川”字又拧成了一个柴火捆。只见那人斜靠在玉皇庙前的大槐树上,穿着一身黑布棉衣裤,头戴一顶蓝色没有帽檐的棉布帽,将帽耳朵拉下来护住耳朵和半拉脸,肩头上贴着一张黄纸,那黄纸与李铁柱怀里那张黄纸一模一样大,那黄纸上的字也与李铁柱怀里那张黄纸上的字长得一模一样。李铁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他对着怀里的那张黄纸看多了,知道这就是给孩子收魂的那个儿歌。
李铁柱远远地看着几个人走到大槐树前,对着黄纸念了念,那蓝棉帽就冲人家作揖点头,两个翘起的帽耳朵就在空中忽闪忽闪地上下扇动,活像舞台上古代官员的帽花翎。
李铁柱心想,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如果是和自己一样来找八路军区干队接头的,那就好了,即使没有人来接头,俺俩对接上,也算找到了帮手,不再孤军奋战了。但是,如果是日本特务扮装成和八路军接头的怎么办?日本人很狡猾,他们得到了八路军接头的暗号,派个特务来,不一下子将八路军区干队来接头的人给抓了。李铁柱想到这儿,心里一阵害怕,这可咋办呢?他双手合实置于胸前,祈祷佛祖保佑,保佑那蓝棉帽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就是个来为自家小孩子安魂的人,千万别是日本特务,是不是八路也无所谓了。
李铁柱祷告了半天心里还是没底,最后决定自己去试探一下。自己的孩子没了,老婆没了,老娘也没了,全都死在了日本兵手里,自己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决不能让来接头的八路军区干队的人落在日本人手里,八路军区干队的人要比他李铁柱重要的多。他想起了王金凤那句话,“刘会贤比我重要一百倍”。王金凤能为刘会贤去死,俺就不能替八路军的人去蹚蹚路,挡一挡?即使俺出事儿了,刘会贤藏的溶洞那么隐蔽,有吃有喝,还有那么多武器弹药,也不会有啥事儿,终有一天八路军会找到她,或者她自己能找到八路军。何况,俺并不一定能出事,若是遇到日本特务,俺会武功,想办法跑了就是。
李铁柱拿定主意,额头上的柴火捆又变成了“川”字,将黑皮帽向下摁摁,把两个帽耳朵拉下来在下巴下系紧带子,不但罩住了他那特有的“川”字,还遮住了大半拉脸。然后,紧紧腰带,理理衣裳,又踢踢地面看看鞋子,做好了打斗的准备,慢慢地走近那棵大槐树。
李铁柱走近大槐树,那蓝棉帽抬起眼皮朝他看了看,又搭拉下了眼皮,慵懒地靠着大树睡觉儿。李铁柱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那张黄纸轻声地唱道:“天惶惶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客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铁柱一遍还没唱完,那蓝棉帽就睁圆了他那三角眼,冲李铁柱一边作揖一边说:“谢谢,谢谢!”一脸憨厚的样子。
李铁柱唱完三遍,蓝棉帽一直冲他作揖陪笑脸。李铁柱就摆出一副和气的样子,搭讪道:“家里孩子哭得厉害?”
“可不是咋的[1],整宿整宿地哭,哭得人可心燋了。”蓝棉帽放下作揖的手直起腰说,一口巩县话。
“俺家的孩子也哭,一到天黑就哭,哭得你瘆得慌。”李铁柱煞有介事地说。
“可不是咋的,俺都不敢说,可瘆人了!”蓝棉帽说着还现出一脸惊慌。
“天惶惶地惶惶……,一觉睡到大天亮。”李铁柱看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就装出情不自禁的样子,故意只唱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眼睛却一刻不离地注视着蓝棉帽脸上的表情。
“您孩子还哭不?要还哭,就到街东头王半仙那里求个符,找个热闹的地儿贴上,叫众人念念就不哭了。”蓝棉帽一本正经,一脸虔诚。
“真的?”李铁柱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
“可不是咋的,灵着呢!要不,大冷的天,俺来这儿弄啥哩!”蓝棉帽接着说:“你可以打听打听,多少又哭又闹的孩子都治好了。”
“非得找热闹的地儿?”李铁柱故意装作无知没话找话地问。
“可不是咋的,你贴到僻静地儿,弄不好还招阴气呢?”蓝棉帽终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而且还求教于他,就向深层次讲:“这孩子哭闹不停,是小鬼儿缠身,为啥叫‘念三遍’,实际上是‘撵三遍’,大家都来撵,就把小鬼儿撵跑了。”
“还有这儿说气[2]。”李铁柱冲蓝棉帽笑了笑,接着又故意唱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天惶惶地惶惶……,一觉睡到大天亮。”
蓝棉帽又冲李铁柱作揖说:“你这是替俺撵哩。瞧你这身板,幺儿[3]能顶仨,多少小鬼儿都给吓跑了。念吧,多给俺撵几遍。”
李铁柱见蓝棉帽对这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连着唱没有一点反应,笼罩在心头的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认定这蓝棉帽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他愉快地又照着那张黄纸唱了几遍,就站在大槐树前与蓝棉帽聊天,一边有话没话地找话说一边等待八路军区干队的人来接头。他在心时想,这下好了,俺也不用拿绳子拴黄纸了,有蓝棉帽这张黄纸,自己接头更隐蔽不冒风险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上前念,蓝棉帽依旧作揖道谢,可就是没有只念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
“今天人不多。”李铁柱找话跟蓝棉帽说,“这得多少人念,有定数没有?”
蓝棉帽说:“可不是咋的。日本人没来前,这里逢会是最热闹的,人挤人。现在可好,稀零不拉的,谁着得等到啥时候哩?反正是,得等到孩子不哭为止。哎,别回头儿,来了一条黑狗,咱不招他。”
李铁柱眼睛看地,用余光扫视身后,没看见黑狗的影子,只见一个穿黑皮鞋黑裤子的人从侧后方缓缓向他们这边走来,走近了,李铁柱看到了那人的上身也是黑衣服,还扎着腰带,佩戴王巴盒子,知道来人就是蓝棉帽说的黑狗——伪军自卫团的军官。可是,那人长得圆圆胖胖,敦敦实实,体形很像老邻居栓子。谁知那人张口念符,声音也像栓子。李铁柱非常惊讶,更没想到的是,那人念吧,让李铁柱惊讶地张大嘴说不出话。因为那伪军军官开口念了第一句,停了一小会儿,像是默念了中间的两句话,又将最后一句念出声了。
蓝棉帽急忙向伪军军官作揖,腰哈得非常的低,不敢看对方的脸,一个劲儿地道谢说:“谢谢老总,谢谢老总!”
“你——”李铁柱抬手指向那伪军军官,眼睛盯着他那圆鼓溜球的娃娃脸。
“咋了,不认识俺了?”那伪军军官拉了一把李铁柱说,“借一步说话。”
“栓子——”李铁柱跟在那伪军军官身后喃喃地说,“你没死?”
那蓝棉帽作完揖,抬起头,冲着李铁柱和栓子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什么玩艺儿,认识黑狗子,还跟俺套近乎。啊呸!”
栓子把李铁柱领到一个僻静处,对李铁柱说:“俺早看见你了,想你就是来接头的。机要员藏在哪儿了,她还好吗?”
“啊,啥接头、机要员呀,你把俺弄糊涂了。”李铁柱盯着栓子那身衣服喃喃地说。
“柱子哥,别装了,俺是地下党,打进敌人内部的。”栓子照着李铁柱的胸口就是一拳,“警惕性蛮高啊。”
“啥性高啊?地下党是弄啥哩?”李铁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傻呼呼地问。大半年没见栓子了,第一次见面是栓子跟着特务搜山,还抓走了老娘。这次见面,栓子又穿一身伪军军官的衣裳。他不能不警惕,连土匪刘根都提醒他见了鬼子汉奸装得像一点儿。
“你就装吧,使劲儿装。反正现在没人惹咱,咱可以公开见面,有的是时间。”栓子笑着说,“你不是关心俺咋没死吗?俺告诉你。”
栓子将那天在老虎岭的战斗说了一遍。他说,他发现了老虎脑瓜盖下的小洞,还看到王金凤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当时,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怕王金凤冲动开枪,没想到王金凤那么沉着冷静,硬是没动。后来,他发现日本兵地毯式搜查,又搜到了那小洞前,就跑过去,挡住那洞装着撒尿,当时紧张地就是尿不出来。现在想想,一是害怕日军,再就是当着女同志的面撒尿不好意思。
李铁柱眉宇间的“川”字越来越浅,脸上也有了笑容,就像以前做邻居一样。他想说,他看到栓子从老虎脑壳上跳下来摔了个屁礅儿,脸正好看向洞口,他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也看到了栓子跑到洞口撒尿,甚至看到栓子带头掩埋李玉贞的尸体。更想说,栓子,真没想到接头的是你,俺可找到你们了。但是,他都没有说,只是笑,看着栓子笑。
栓子看李铁柱直冲自己笑,不说话,也感到自己的话没说到尽头,就接着讲:他万万没有想到,日伪军都撤了,王金凤听到松本和郭疯子讲要把李护士在县城悬尸,就从老虎脑壳下的小洞里爬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枪顶住了松本的脑袋。王金凤还举着手雷,说她反正也走不出青龙山了,只要把李护士的尸体埋了,她就投靠日本人和郭疯子,带他们去找刘机要。栓子不相信王金凤真叛变,所以就帮着她把李护士埋了。结果咋样?不仅把自己同志的尸体给埋了,王金凤还打死了王友池和一个日本鬼子。王金凤当时说带松本和郭疯子去忠义寨找刘机要,栓子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蹊跷。明明刘机要跟你李铁柱在一起,连忠义寨的人都出来找她,她怎么还能藏在忠义寨的秘洞里呢?栓子在心里敬佩王金凤,想伺机把王金凤救下,谁知,郭疯子非让他带人把郭进宝、王友池和那帮被打死的日伪军的尸体运回县城去。结果,王金凤把日本人和郭疯子带到了忠义寨,忠义寨就发生了大爆炸,松本和郭疯子都被炸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们带去的日伪军也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忠义寨的土匪也全部遇难了。
李铁柱说,忠义寨遇难的土匪只是一部分,有一部分王金凤以压寨夫人的身份命令出寨为马群英等人收尸幸免于难,这部分人说要去投奔八路军。
栓子说:“这太好了。忠义寨肯定是王金凤引爆的,她临死还救了恁些[4]人,太让人敬佩了。”
李铁柱的眉头又揪紧了,“川”字变成了柴火捆。栓子伸手抚摸着那柴火捆,安慰李铁柱说:“别愁了。多亏俺没有跟着去忠义寨,要不小命儿也没有了。郭疯子、王友池和郭进宝都死了,日军山田一郎大佐就任命俺为特务队长,协管伪军自卫团。这样,送刘机要回根据地就容易了。刘机要没有落到敌人的手里,你的功劳最大啊。”
两人商定了联系的方式方法,决定大年三十儿天黑以后,护送刘会贤母子回根据地与八路军团圆。
大年三十儿那天,区干队杨奉朝队长亲自带着七个区干队员早早地潜伏进民权村,准备好了马车。黄昏时分,巩县风俗,家家户户都放鞭炮驱邪安神。鞭炮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青龙山是风水宝地,适合人休养生息,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在此创造了破天荒式的华夏文明,三皇五帝在此创造了尧天舜日式的繁荣生活,西方列强侵食中国,特别是日本人的侵略,连年战乱,也没有怎么影响山里人的生活。除夕之夜,燃放鞭炮,驱除妖魔,大家不约而同,比以往过年买的鞭炮多了几成,卯足了劲地放,想把日本人占领巩县这大半年的晦气霉气炸没驱清。整个民权村鞭炮轰鸣,火光频闪,山谷回应,连绵不断。
杨奉朝队长带着七个区干队员,趁着村里的杂乱悄悄地离开了村子。七匹战马,一辆马车,越过元帅池,像箭一样向青龙关奔去。
他们来到忠义寨原北门下,杨奉朝按照栓子与李铁柱约定的暗号学了长短四声猫头叫。李铁柱回了两声,就从他藏武器的石庵下跑了出来。杨奉朝急切地问:“刘机要和孩子呢?”
“在那边小洞里。”李铁柱兴奋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装武器。”
众人把李铁柱藏的武器全装在马车上,杨奉朝看着武器笑着说:“你弄镇些[5]家伙,人都没法坐了。”
李铁柱憨厚地说:“坐她们娘俩儿没事儿?你告诉俺在哪儿,俺腿儿着[6]去。”
杨奉朝拍了下李铁柱的肩膀,笑着说:“俺腿儿着回也不能让你腿儿着去。俺的大功臣,跟你开玩笑哩。瞧咱这马,只要能坐上去,再拉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你骑俺的马,俺压车。”一个区干队员说。
“开玩笑哩,能坐下。李师傅会轻功,能飞檐走壁,压马车比你强。”杨奉朝笑着说,“走,找刘机要去。”
他们整理了马车上的枪支,让刘会贤抱着小慈云坐在车篷中,赶车的区干队员和李铁柱分别坐在车辕两边,杨奉朝骑着战马护在马车旁,三名区干队员骑马在前,三名区干队员骑马断后,一行过了青龙关,顺着上慈云寺的大道向沟底奔去。
忠义寨不复存在,空无一人。山中的住户也都放完鞭炮安了神不再出门,山谷里一片寂静。天空晴朗,星星密布,璀璨耀眼,月亮到了三十儿成了不折不扣的半拉银盘,虽然没有满月时那么明亮,但是照得山间的路面还能看见。远山朦胧,一片黛色。近水无声,隐匿冰凌之中。八匹马的蹄子被布裹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只是下坡坡度太大,马车刮木[7]的“唧唧哇哇”声划破了夜空。
“刹车声儿太大了。”李铁柱说着跳下马车,用身体顶着车帮对赶车的区干队员说:“俺戗[8]住,你把刹车松了。”
杨奉朝冲李铁柱笑着说:“李师傅,别费劲儿了。”
“镇[9]响哪中[10]?后寺河有自卫团把守呢。”李铁柱一边戗着马车车帮走一边说。
“没事儿,咱的人都安排好了。”杨奉朝笑着说,“再说,这声音也传不过山去,过了凛冽峰才进后寺河呢。”
“那也不中,你不知道哪儿会出幺蛾子呢。”李铁柱还是坚持用身体戗住马车走。他救下的三个女八路牺牲两个,老娘也搭上了性命,不能再出问题了。
“中,俺跟你一块儿戗。”杨奉朝说着就要下马。
赶马车的区干队员见状跳下车,一边像李铁柱一样戗住另一个车帮一边说:“队长您甭来了,没地方。”
“中,待会儿,俺几儿[11]换您。”
“队长,有情况!”杨奉朝的话音刚落,前边走的区干队员突然向后大喊。这喊声正好处在回音壁外,那回音逼真地在山谷回荡:“队长,有情况!”
“准备战斗!”杨奉朝翻身下马掏出了手枪。
赶车的区干队员和李铁柱两个人,不知是谁听到喊声慌了神忘了戗车,或者是两个人都听到杨奉朝的命令去拿枪没有戗车。那马车突然向前猛冲,推着驾车的马向前跑了起来。
众人提着枪追上马车,前边开路的三个区干队员已经把马车拦下,举着枪护在马车两旁,马车前方一大摊石头挡住了去路。
这时,只听山坡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都别动,几十条枪对着您呢!”
众人向山坡上看,朦胧中黑压压人头积攒,果真有好几十号人。前边石头挡道,后边陡坡难退,右边悬崖深壑,左边几十条枪对着。杨奉朝队长正想着怎么应付,就听那人接着扯着嗓子喊:“俺是八路军区干队的,报上名来。若是过路的,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待俺收实了前面的黑狗[12]再走。若是鬼子汉奸,缴枪不杀,俺八路军优待俘虏!”
“八路军区干队——”杨奉朝和区干队员们听着那人喊话一头雾水,李铁柱拍了拍脑袋冲山坡上吼道:“刘根,你装啥大尾巴狼!区干队长在这儿呢,俺是猎户李铁柱!”
“你是李铁柱?你找到区干队了?”刘根在山坡上听到李铁柱那熟悉的声音扯着嗓子问,嗓子和声音都带着兴奋。
“啊,你喊球啥哩?怕黑狗子听不见呀!”李铁柱的声音降低了不少,他估计刘根能听到。
刘根还是扯着嗓子喊:“他听见个屌,都回去陪新特务队长吃年夜饭了。老子一会儿就连锅端了他!”原来,栓子今天借过春节之际,以新任特务队队长的身份巡视慰问伪军自卫团各个哨卡据点,并安排与最艰苦的后寺河守军共吃年夜饭。因为忠义寨灰飞烟灭,松本和郭疯子被炸死,没有人再追查八路军机要员的事,所以把守后寺河各路口的伪军这些天非常松懈。一听说除夕之夜,新任特务队长要和一线官兵同吃年夜饭,伪军们非常感动,争着参加。得到栓子的默许,只在吃住的地方设几个人站岗,各个路口的明岗暗哨全部撤回,共度良宵。一时间,杯来盏往,热闹非凡。
“别喊球了,下来吧。”李铁柱冲刘根说完,回头对杨奉朝说:“是忠义寨的。”
“俺——不喊——结巴。”刘根小声结巴着说完也跑到了车前,捅了李铁柱胸脯一下说:“这——回,相信——俺了。”
“这就是区干队的杨队长。”李铁柱向刘根介绍杨奉朝,又向杨奉朝介绍刘根:“忠义寨现在的大当家的。”
“啥——大当——家的,俺——投八——路了。”刘根结巴着不好意思地说。
“您投哪里的八路军了?”杨奉朝一边同刘根握手一边问。
“俺还没投哩,准备端了黑狗子这踏儿[13]的窝儿,给八路军当见面礼不是。”刘根扯着嗓子压低声音说。他们早就计划侦察好了,准备乘大年三十儿夜里,伪军自卫团的岗哨松懈,借着家家户户的鞭炮声,把后寺河沿线的伪军岗哨全摸了,再端了他们的营盘,然后到八路军根据地投奔皮定均司令员。正准备着今儿黑行动,放出的侦察员跑回来报告,新上任的特务队队长到后寺河巡察慰问,把所有的岗哨都撤回去吃年夜饭了。他想,真是天赐良机,省哩一个一个岗哨摸了。那么干还容易弄出动静,打硬仗。这下可好了,等他们吃一会儿放松了警惕,一阵手雷手榴弹轰他个措手不及,连窝端了伪军这个据点,还能顺势干掉新上任的日伪特务队队长。他让侦察员赶紧回伪军据点附近盯梢,情况有变立即报告。然后召集所有弟兄,重新部署作战方案。正在这时,听到“吱吱哇哇”的马车声,看到从青龙关下来一队人马,怕是日军的宪兵来巡逻的,就选在这里打伏击了。没想到是李铁柱和八路军区干队的。这下可好了,请杨队长指挥,把伪军的据点端了。
杨奉朝听了刘根的打算,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要是晚来一会儿,恐怕刘根真把伪军的据点端了,好不容易打进敌人内部掌握伪军指挥权的栓子也要命丧黄泉。他告诉刘根,伪军的这个据点不能打,因为里边有咱们的人。再说,伪军都是中国人,好多人都是被迫当兵混饭的,以后还能争取他们抗日。
统一了思想,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顺着后寺河大道向前开去。刘根设在伪军据点的侦察员远远看到队伍开来,跑上前报告,说伪军都喝得差不多了,别说用手雷手榴弹轰,根本就不用枪打,围上去用柴火根就能把他们的枪全部缴了。
刘根一听就来了劲,“哗啦”一下抽出手枪,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冲忠义寨的人喊:“弟兄,操家伙,缴了他们的枪,给八路军交投名状!”
“慢!”杨奉朝翻身下马,一下子摁住了刘根的枪,急切地说:“俺不是跟你说过了,打不得,那里头有咱自己的人呢!”
“不打!”刘根甩下杨奉朝的手,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就是围住把他们的枪缴了,把真正的黑狗抓了,把您的——,不,咱的人放了。”
“不中,那咱的人就暴露了。”杨奉朝冲刘根直摆手。
“咋不中?怕暴露,俺把真黑狗全杀了!把您的人放了。”刘根不高兴地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
“那也不中,光把咱的人放了,他——,他们回去咋向日本人交待呢?”杨奉朝耐心地冲刘根说。
“咋交待?编瞎话还用俺教他!”刘根表现出他的极不耐烦,扯着嗓子冲杨奉朝压低声音说完,冲忠义寨的人一挥枪:“弟兄们,跟俺上,一个人都不许伤!谁要伤了八路的人,老子活剥他!”刘根显露了他的匪性,也显露了他的才能。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战机,再磨叽战机就失去了。他在忠义寨这么多年,就是在关键时刻能独当一面,而且说一不二,所以马群英、王富贵和杨金旺都很看重他,就是王富贵和杨金旺不让他做三当家的,马群英他们三个人死了,忠义寨的弟兄们也会拥戴他做大当家的。
“不中!万万打不得!”杨奉朝张开双臂挡在了刘根面前。
“俺投八路,总得给人家交个投名状啊!”刘根的眼球都要崩出来了,冲杨奉朝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喊。
“你不打,就是最好的投名状!”杨奉朝的声音里也夹杂着着急。他好像感觉到了,接着把双手搭在刘根的两个臂膀上,缓和了口气,慢慢地说:“投奔八路军,就要顾全大局,执行命令听指挥应放在第一。”
“俺这不是还没投奔的吗?”刘根见杨奉朝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以示友好,虽然还是扯着嗓子压低声音喊,但是口气缓和了许多,将双手一摊说:“不打,屁毛没拿算啥投名状啊。俺等这么多天,白等了。”
“刘大哥,怎么跟您说呢?”杨奉朝看了看刘根又看了看大家,像是对刘根说,也是对大家说:“咱们打进敌人内部一个人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有时胜过千军万马。就今儿黑[14]这事儿,要是没有咱的人,这沿途的岗哨能撤吗?!白[15]说俺还不敢这么来,说不定,您还得折几个弟兄呢。”
刘根和忠义寨的人面面相觑,悻悻地跟着杨奉朝走了。
就这样,刘会贤被顺利地送回了根据地,李铁柱和刘根以及其忠义寨的人都加入了区干队。
[1]是,对,是这样的。
[2]说法。
[3]一个。
[4]那么多。
[5]这么多。
[6]走着。
[7]刹车装置的木块,相当于机动车的刹车片。
[8]念qiànɡ,支撑。
[9]这么。
[10]行。
[11]几个。
[12]伪军。因穿黑军装被人们称为“黑狗”。
[13]这里。
[14]今天晚上,今天夜里。
[15]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