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崖族到赤岩族要一天的路程,大清早出发,得到傍晚时分才到。
景平安人小腿短,速度比成年人差上一截,体重比起同龄人又要重上不少,她不愿意让别人背,别人瞧见她那体重在正常赶路的情况下也没想要去背她,因此队伍的行进速度略慢。
她们在下午出发,傍晚时分抵达以前居住的山洞处,考虑到夜间赶路危险,决定在山洞里住一晚。
一群人来到山洞下方的林子里,便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臭毛皮的味道。这味道,无论是景平安、敏、瓦,还是护卫小队都再熟悉不过。
景平安当初做免皮纸泡在烂子里沤着褪毛,发酵腐烂的味道,就是这气味,相当酸爽刺激,熏得人脑袋发晕。这附近的味道,虽然程度上比起兔皮沤出来的要差上一些,但它还混着男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常年不洗澡的味道,这让在场的所有人要么握紧了长矛,要么把箭搭在了弦上,已经摆好了战斗阵仗。
敏、瓦各领着五个护卫小队队员,舒还带着十几个人,背着肉干、鳄鱼皮,一行足有二十多人,立即按照围猎阵型拉开战线,这样的话,即使有一群男野人,无论他们从哪里出来,都能保证,这边的箭可以射到他们,支相互之间能够支援。
众人先把下方的森林搜寻一圈。舒比划着告诉大家:“树上之前有些晚熟的果子,还没熟透,我们没有摘,现在已经没有了。”
敏和瓦无论战斗、狩猎还是追踪,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她俩分散检查了一圈四周的痕迹,便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上方的山洞。
舒抬手,示意随行人员放下沉重的背篓,从山洞的右测山崖往上爬。
敏带着几名护卫小队从左边往上攻。
这是山崖族的山洞,虹是在场唯二的山崖族人,自然也是跟着上的。
瓦护着景平安留在下面的树上,在清除掉危险前,都不敢让景平安去冒险。
一行人分两边悄悄地摸到山洞口,悄悄地朝前方望去,发现山洞口竟然没有人把守,而山洞里却有柴火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响,不时还有男野人的咳嗽声传来,显然是有人的。
她们放轻脚步又靠近了些。
敏抬手一挥,她身后的几保护卫队员便一下子蹿出去,半蹲在山洞前,将手里的弓箭射了进去。
山洞里传出惊呼声,敏、舒带着人拿着长矛以最快的速度攻进去。
虹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且小时候一直住在这山洞,地形比谁都熟,蹿得比猴子还要灵捷,几个跳跃攀爬便到了山洞顶上挂着,她的两条腿分开踩在山壁上稳住身形,手里的弓箭则对准了下方山洞里的男野人。
山洞里亮着十几团篝火,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带来了光明,使得虹能够清楚地看清楚山洞里的情形,看清了山洞里男野人的样子。
虹不确定喊了声:“犟?”
十七八个男野人分散在山洞里,各自占据一个草窝,围有一个火塘,有些在烤火吃野果,有些在草窝里睡觉,还有些百无聊赖地抓着虱子玩,更有一个男野人扯了几根头发分别捆住一只虱子的一条腿,看它们谁跑得快。
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倏倏几支箭射进来,吓了他们一大跳,下意识地一把抓起骨矛蹿到石头后藏好,紧跟着就看到一群女野人冲进来,其中一个蹿得尤其快,连路都没看就直接到了洞顶,地形熟得跟在自家山洞似的,于是纷纷朝山洞顶上的女野人望去,看是不是自己族人。
可那女野人隐藏在洞顶的阴影中,根本看不清楚,直到她发出一个喊声。
一群男野人齐刷刷地朝同伴望去。
名叫“犟”的男野人正在往上方看,听到喊声,不确定地喊了声:“虹?”
虹激动地大喊声:“犟!”三两下从山洞上蹿下来,兴奋地告诉舒和敏她们,“犟!”
在场的都是赤岩族人,对山崖族的男野人不熟。熟里有几个跟山崖族生娃的,都没在这。赤岩族人在不确定这些男野人到底是不是山崖族人,有没有警惕之前,都不敢放松警惕,弓箭、长矛对准他们,谁要是敢轻举妄动,绝对会要了他们的命。
犟的个头跟虹差不多高,很瘦,脸颊、眼眶都凹陷下去,脖子、胸前的骨头都露了出来,虹能一眼认出他,还是因为他脸上有块特别显眼的伤疤。那是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摔下去擦过树枝划伤的,留下很大一块疤,导致脸都有点变形,看起来格外丑陋。也正是因为他长得不强壮,又丑,被大家赶到靠近洞口住居住,让虹在第一时间看到他。
犟跟虹是一个妈生的娃。他看到虹有点没敢认,但那张脸跟记忆中,还是有点像的。他让一群极为气派的女野人用弓箭对着,更是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只说:“犟!”点头表示:我就是犟!
他又对其他女野人说:“犟!”又害怕又紧张。
这是山崖族的山洞,他是山崖族人,可成年后就要被赶出去,不能再回来。如今遇到旱灾,实在过不下去了,看到这边有绿色的森林,又听到些传闻,便冒险回来,结果发现族人果然离开了,只不时看到有赤岩族人成天背着沉甸甸的大背篓在距离山崖不远的地方路过,也不见她们过来,他们便把这山洞占下了。为防被发现,都尽量在早晚时分出没,且不在山洞口露头,哪想到,还是让她们给逮住了。
好在这里有一个自己族里的。
那些年龄比较大的男野人,离开族群时,虹还是个小娃娃,平时根本没有往来,根本不认识他,可这会儿他们被一群凶悍的赤岩族女野人拿长矛弓箭围住,随时小命不保,纷纷放下长矛,喊虹的名字,拍着胸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虹,一副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模样。
敏抬手比划,示意他们走到山洞中间,抱头蹲下。
一群男野人们更想逃,可这山洞只有一个出口,这会儿全让女野人给堵了。有机灵的竖起耳朵听了下外面的声音,发现山崖底下还有隐约的细微声响传来,分明是还有人,跑出去,只怕也会被箭射死,只能缩成团走出来,蹲在地上。
一群赤岩族女野人看着这群山崖族男野人纷纷侧目,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族人,那表情都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
虽说旱灾日子艰难,赤岩族也有男野人离开族群,都没见像这群山崖族男野人一样糟糕的。他们穿的兽皮分明是打到猎物扒了皮就往身上套似的,都没见经过清洗晾晒处理的。头发脏得打结,都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身上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全是泥垢。
舒更是皱起了眉头。夏末秋初的时候,她经常带着族人在这附近摘果子,偶尔会在山洞住一晚,那时候特意收拾过山洞的。这才过了多久,也就是她带着族人狩猎囤肉干的时间,让这伙人弄得比游鱼族人住过来脏。
虹去到山洞口,朝下方望去,喊:“安。”示意她上来。
景平安听到虹的喊声,带着敏爬上山崖,进入山洞就看到一群比古代发配牢改的犯人还要褴褛凄惨的男野人抱头蹲在地上。她愕然的看向虹,又看向舒、敏她们,问:“哪个族的男野人?”
虹拍拍自己的胸口,说:“我们,山崖族。”她又指向脸上有伤疤的男野人,说:“犟”,指指他,又指指自己,说:“我们,妈,一个。”她想起远跟固是同一个妈生的,安说他们是兄弟,远是哥哥,固是弟弟,又说:“犟,我哥哥。”
景平安把犟看了又看,再把虹看了又看,真没看出他俩是兄妹,这哥们离开族群后,混得有点惨呐。不过,她想起山崖族以前的懒样,也丝毫不觉奇怪。
山崖族跟赤岩族不同,成年的男野人就会被赶出族群,偶尔路过或者回来探望下亲人还行,想要住下来,不行。不过,毕竟是同族,说不定还有现在族里哪些人的兄弟舅舅呢,也不好在这大冷天又是旱灾时节把人往外赶。
她喊了声:“嘿”,等他们抬起头朝她看来,便抬手比划,告诉他们:你们可以住在这里过冬,我可以把山崖附近这一片划给你们作为猎场,但你们要守好这一片领地,不能让除赤岩族和山崖族以外的其他人进来。
一个男野人见到是一个小娃娃,比划: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还让他们去抵挡其他外族人进来?脑子坏了吧!那么多外族盯上这片,他都做好准备要跑的准备。
旁边有男野人觉得这是自己族群的领地,如今还划给了自己过冬,当然要守好啦,见状,便朝那人眦牙。
那男野人仗着自己比眦牙那人更强壮,便做出要扑上去打架的样子。
景平安无语地看着他们,心说:“闹内讧是山崖族的传统吗?”她又想起亲妈拿石头砸大姨,就在这山洞里,无话可说。她比划:如果你们守不好领地,我会把你们驱逐出去。
那男野人朝景平安挥手:你一个短子小娃娃,滚。
刷地一下子,山洞里所有女野人的弓箭长矛全对准了他,敏和瓦手里的长巴直接凑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男野人吓得眼睛当场直了,膝盖磕在地上,蹲坐着,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景平安喊道:“敏,把他们赶到山洞角落里去,派人看好,我们离开前,不准他们出来。”
敏应下,立即带着护卫小队把那群男野人往里赶。
虹看到犟跟其他人一起赶进去,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他经常摘果子逮树鼠给自己吃,心里蛮难受的,向景平安小声问:“我可以分一点我的食物给犟吗?”
景平安轻轻点头。
虹跟着敏他们进去,等一群人都被赶到山洞最里面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以后,她去抱了些柴,又拿了根着火的棍子过来,递给犟,示意他生堆火。这样,他们至少夜里有一堆火可以取暖,不然天寒地冻的,只有石头,连点草都没有,会冻坏的。
犟麻利地垒起柴堆升好火,再看到虹没有因为妈不在了而饿死,比小时候长得更好了,肉呼呼的,一看就不缺食物,高兴地笑咧了嘴。他比划:妈过世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虹比划:首领对我们很好。
无论是吱、步,还是蒙当首领,族里的娃都有口吃的,没有谁饿死。
犟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虹问:“娃?”你有娃了吗?
犟抿紧嘴,摇摇头,又指指自己脸,摆摆手,神情有点无奈,随即又高兴地比划:你肯定会有很多强壮的小伙子向你跳求偶舞的。
虹:“……”她想了下,自己族群附近有男野人吗?赤岩族的男野人都不过来,据说都只在赤岩族和山崖族交汇的地方活动。她长这么大,只见过自己族里的男野人,以及赤岩族那帮小娃娃。
兄妹弟聊了一会儿,虹便从身后的兽皮背包里摸出打包的肉干递给犟。
犟看到肉干,吓得一下子蹿起来,呈保护姿势把虹护在了身后,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满脸凶狠装地盯着周围的男野人。
那些男野人在虹打开背包时就闻到了烤肉香,待看到烤肉,几乎条件反射地起身围了过来,但跟着犟挡在了他们的前面,旁边岩石上的女野人也扭头看了过来,且箭搭在了弦上。
山崖族和赤岩族人的箭,射得又远又准,且力道极大,他们不敢拿自己的命逞能,又缩了回去。
虹的左手仍旧保持着递肉的动作,但在周围的男野人刚动的时候,她的右手便已经落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刀刃出鞘足有巴掌大,只需要再轻轻一带,便能完全出鞘,再顺势一刀下去,把抢肉的爪子给剁了。
她满脸威胁的目光扫过他们,见到他们都退了回去,这才把腰刀按回到刀鞘里,把肉塞给犟。
犟气坏了,顾不上接肉,冲虹眦牙,气急败坏地比划:你知不知道这样把肉拿出来有多危险?他们为了吃的,会杀死你的,甚至会吃你的肉。
虹把肉塞到犟的衣服里,比划:你吃肉。我可以保护自己。他们打不过我。
犟再次眦牙,比划:妈没了,再不是你哭鼻子就会有人保护你的时候。
虹起身,走了,回去铺窝准备睡觉。
犟余怒未消,冲她发出声大吼,待看到石头上的女野人们全都看着他,又缩回到石头上,先朝周围的男野人眦牙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翻,一副你们敢来抢我的肉,我跟你们拼命的样子,这才呈俯蹲的戒备姿势,大口地往嘴里塞肉,目光一直盯警其他人,全神戒备。
敏带着人站在旁边的岩石上盯着这群男野人,见状,更加警惕。她们明白,这群男野人瘦归瘦,看起来极惨,但很可能是从一堆饿死的人里厮杀出来的。
那些男野人闻着肉香,看着犟大口吃嚼着那么大一块肉,馋得直流口水,手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把肉抢走,可是旁边好几个女野人盯着,显然扑上去会极惨。
有人索性闭上眼不看了。
有人盯着犟吃完肉,又盯上他的肚子,真把把他的肚子刨开,将肉挖出来。
犟已经有很久没有吃到肉,天天吃果子,手脚都快没有力气了。他吃饱后,也不敢放松大意,找了个易于防守和逃走的角落蹲着,时刻防备着。
敏见到他们已经各自找好蹲的地方,没有要再打架的样子,示意几个队友盯紧他们,如果有异动,立即杀死,然后去找到安,把刚才的的情形告诉她。她说:“我,认为,有,有……可怕。”
景平安知道敏是中间有词不会说,便问了遍:“你认为他们那样子有点可怕?”
敏点头,说:“对,我认为,他们,有点,可怕。他们那样子,有点可怕。”
景平安说:“饿的。”饥荒是很可怕的。
她们的干粮有多,但不能分给他们。财不可露白。这些人吃饱肚子,有力气了,再看到她们有这么多肉,就该来抢了。
虹给犟久别重逢,兄妹俩感情好,她愿意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哥哥,自是没得说。旁的,景平安也算是在山崖族人那里吃足了亏,得观察仔细看明白这些都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再看情况办。哪些人能招进来干活,哪些人需要杀掉以除后患,得看他们每个人的表现。
因为有这群饥饿,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男野人在旁边,景平安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沉,她睡在所有人的中间,处处重重保护中,怀里还抱着腰刀,头枕着背包,随时做好战斗和撤离的准备。
半夜,有男野人趁着篝火烧尽四周一片漆黑,沿着岩石缝悄悄往外挪去,意图去偷点食物。
下半夜轮到瓦带着族人放哨,她听到声响,不确定是男野人还是老鼠小动物之类的东西,抬眼一看,族人都在,听声响也不是她们的人,对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便是刷刷连续几箭,跟着便是一声惨叫。
她的箭放出去的同时,守夜的人长矛也掷了过去。
那惨叫声,叫了一声便没了,但山洞里的人都吵醒了,包括景平安。
大家点了火把,围在惨叫声发出的周围,便见到白天朝景平安眦牙嫌她小做不了主的那人,肩膀上扎着一只箭,身上扎着好几支矛,死得透透的。
其他男野人见到这一幕,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全都默默地缩回到山洞最里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半是篝火熄灭后冷的,一半是怕的。
虹见状又给他们抱了些柴过来,送温暖。
一群男野人瞬间觉得,还是自己族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