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然在小院里打太极,顾淮南拎着些青菜慢悠悠的推开半身高的院门。“爸,叶锡尚今晚可能不回来了,菜我已经买好了,还有你想吃的笋,是不是饿了?要不,咱别等他了?”
叶锦然不以为意的嗯了声,慢条斯理的打着拳。“加几个菜,等会儿姚雅过来。”说完这话,回身时正巧瞧见顾淮南窃喜模样,叶锦然勾了下嘴角,眉心舒展。“怎么,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
顾淮南嬉笑一声进门去,很快又端着盆子坐在小院椅子上择豆角。“姚姨不错吧?你们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叶锦然但笑不语,打完这套拳后整了整衬衫,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才开口。“你希望我们到哪个阶段?”
“当然是谈婚论嫁,叶锡尚想要一个后妈很久了。”顾淮南嘴快,话刚出口就有点忐忑,忙去瞥叶锦然脸色。
叶锦然没有半点不悦,坐过来和她一块儿择豆角。“是啊,确实太久了。”
顾淮南想到和景芊的见面,心中又是五味杂陈,反观叶锦然倒自在的多。“有话说?”
她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叶锦然不催,只等她自己开口。
“爸,说一句不该我说的话,叶锡尚和小安都希望您能好,我也希望,可是毕竟我们不是您,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为了我们硬把自己套入一段感情。”
叶锦然看了她一眼,略略惊讶的挑了挑眉。顾淮南话锋一转,弯眉一笑。“当然,如果您想来一段黄昏恋,我保证姚姨是个最好的对象,小安也会喜欢她的。”
叶锦然淡淡的笑,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南南,爸爸老了吗?”
顾淮南想都不想的答他:“怎么会?一点都没有!没见姚姨看你的眼神么?能让一个女人用那种眼神看着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说着再度拍了下胸脯。“我再保证,姚姨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叶锦然呵呵的笑起来。“南南,我觉得你变了,比刚回来的时候变得——像女人了。”
顾淮南顿时鼓起小脸。“我之前哪里不像女人了?”
“之前的你像个刺猬,处处防备试探,处处如履薄冰,而且那个时候叫我‘爸’更像是在故意做给谁看,哦,我更正一下,你比刚回来的时候更像个妻子。”
他一语道破,顾淮南尴尬的缩缩双肩,不知要如何作答,好在叶锦然没有要为难她:“感情的事,一向局外人看得最明白,和年龄无关,于我,于你,都一样。”他停了下。“我大概猜得出叶锡尚和你结婚的原因。”
顾淮南手下一顿,又听他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让一段感情开始,就要认真的努力的让它继续下去,才不会辜负了自己那时想要开始或者……重新开始的勇气。”
顾淮南垂头不语,叶锦然则望着不远处傍晚余晖中娉婷走来的姚雅。
那句“重新开始”不仅仅是在告诉顾淮南,或许也是在告诉他自己。
*
叶锡尚有几个晚上没回家,他在电话中给顾淮南的理由不过就是一个字:忙。
叶锦然的腰恢复得还不错,又有姚雅照看着,顾淮南为给两人多一点空间就从大院搬了回来。家里好些日子没人住,里里外外落了一层灰,顾淮南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打扫,最后整理他书房时竟意外的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看到那本旧相册,里面都是她和余金金与陈南承兄弟过去的照片。
顾淮南立即拨通了顾淮西的电话,哪知顾淮西在那边惊讶一番。“生日那晚姐夫送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给他的,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他才给你么?我之前忘了跟你说,不过我有好好的帮你收着。”
“我是有找过,但不是‘一直’在找,而且我找是为了烧了它,不是为了收着它。”
顾淮南一字一字更正,顾淮西就笑了。“有多大差别?那么较真干什么?姐夫不会在意的。”
顾淮南按按太阳穴,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你腿怎么样?”
“不怎么样,那次不是又摔了一跤么?拍过片子医生说有骨折,打了石膏,又要做一阵子腿脚不灵便的残疾人了。”
话虽如此,却听不出顾淮西话里几分难过抱怨,顾淮南哂笑。“听起来你挺高兴的?”
顾淮西知道她的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是我自己去把腿摔到骨折吧?”
“你舍不得伤自己的,小西,最近叶锡尚很忙,怕是接送不了你了,正好你也向学校请了假——”
“你语无伦次的想说什么?”顾淮西打断她。
顾淮南静默片刻,“小西,我已经和叶锡尚结婚了,我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两端同样寂静无声,两张相同的面孔一个温暖一个淡漠。
“你不要试探他了吗?”顾淮西轻问。
“不要,我想过了,他不是别人,不是陈南承,我选的男人他是什么样的我都认了。”
“认了?”顾淮西笑,“你还是那样,孤注一掷、豁出去似乎永远都是你爱情道路上的标签。南南,你那么在乎他?”
“在乎。”顾淮南说这话时,指尖在照片上的陈南承和自己脸上轻轻摩挲,似乎在触碰自己的过去。“我在乎。”
感情禁不起试探,顾淮南的弱点她自己做清楚,每一个曾被背叛过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地方是绝不肯轻易被触碰的。顾淮西不会知道她有多害怕自己对叶锡尚的在乎,因为无法想象自己能否禁得住再一次的伤害,所以才要尽力去保护,保护他们的这段感情。
“你说的没错,我和从前一样,我爱的人都是你要不去的人,陈南承是这样,叶锡尚也会是这样。”
除非,是他先不爱她。
顾淮西闭上眼睛,手指攥紧手机机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又凭什么认为上天每次都是眷顾你的?如果我们俩个人之中只能有一个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这个人一定会是你?”
……
……
“小西。”顾淮南阖上相册。“原来我一直以为对陈南承执念太深的人是我,现在才觉得你有过之无不及,他不爱你这并不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你,或许他爱的就是我。”顾淮西语气淡淡的,再睁开眼时,眼底闪烁着近乎残忍的光芒。“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陈南承,我们……做过。”
……
一阵忽如其来的眩晕让顾淮南有些站不稳,她轻轻应了声,然后慢慢的挂断电话。待那阵眩晕过去,顾淮南找出打火机将那本相册付之一炬,烧成灰烬。
整个过程安静,镇定。
陈南承的背叛一次或者几次,对她来说都一样。她有点难受,因为那个人是她亲妹妹,孪生的亲妹妹。
*
四十九师将会有一次规模不小的近似实战的比武,一三八团都是好战分子,几乎每个人都是跃跃欲试,听说和明年的演习挂钩,团主官自然抓得更严,叶锡尚和顾淮南说忙并不是假的。主抓作战训练的副团长正是薛辰,他才伤愈,政委和叶锡尚都不敢让他太过辛苦,可惜拗不过他。叶锡尚知道余金金的事让他的心一直焦灼着,也便随他去了。
训练场摸爬滚打了一天,叶锡尚整个人都像从泥坑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脏污不堪,正在办公室洗脸就有人在门口喊报告。
“叶团,有人找你,等半天了。”
叶锡尚累得不想说话,心思忽的一转。“男的女的?”
“是个女的,我让她去接待室,她不去,就在大门口等着。”
“……知道了。”叶锡尚随意擦了把脸,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跑下楼去。
营区外路灯下那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正是顾淮南,叶锡尚不知不觉放慢步子,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一年的冬天,这个女人半夜跑到这来蹲在营区门外等他的样子。她向他求婚,他答应了。与其说那时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将来会是怎样的,更不如说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他对顾淮南的心思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以前不在乎的,在五年后却像是堵在他心里的一块巨石。
“怎么来这了?”
叶锡尚的声音蓦地自背后传过来,吓得顾淮南差点叫出来,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来看你,你忙的没时间回家,怕你一个人睡没人给你暖床。”
顾淮南逗着,叶锡尚微微勾起嘴角笑,两个人谁都没去提那晚的事。“今天太晚了,晚上住这吧。”
“你吃饭了吗?我煲汤了,给爸送去了些,剩下的给你带过来了。”
顾淮南提着一个特大号保温桶,叶锡尚接过去,她顺势就挽着他的手臂靠过来,叶锡尚下意识的退开了些。“我身上脏。”
顾淮南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番,皱皱小鼻子一脸嫌弃,却依旧贴过去。“等会儿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叶锡尚住处就在营区内,步行就到了,顾淮南第一次来这里,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老式格局,几样简单的木质家具,干净整洁的无处下脚。
顾淮南进门环顾一周,噗嗤就笑了。“真像你住的地方,和家里一个样。”
她喜欢这里,有叶锡尚的气息。
“你自己歇一会儿,我去洗个澡。”叶锡尚脱了被汗浸湿粘腻着皮肤的作训服走进浴室,里面很快就传出来哗哗的水声。
顾淮南把汤倒出来放在锅上小火温着,回到卧室到柜子照例去给他拿换洗衣裤和睡衣,视线触及到那个写着自己英文名字的档案袋子时整个人骤然顿住。
她不用翻看也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自己的病例,而这些东西本应该在她医生的手里。
她的医生,便是索世奇。
一种凉意从脚下蔓延,她有一种伤口被人扒开的耻辱感,但她并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她的过去是一颗毒瘤,装作它不存在是自欺欺人,唯一治愈的办法就是正视它,然后咬牙将之挖掉、剔除。
……
叶锡尚仰头闭目靠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顾淮南进来的声音他是听见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在他身侧停下。
顾淮南卷起袖子,弯了身捞起飘在水面上的毛巾,一下一下给他擦着精壮的胸膛。“我给你擦擦背吧?”
叶锡尚没吱声,只换了个姿势,用后背对着她。
顾淮南先是用毛巾,然后用小手在他背上搓擦,期间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他背上有几道新添的擦伤,顾淮南低头轻轻把唇印在上面,明显感觉到背部肌肉一紧。
顾淮南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背上。
“叶锡尚,我和过去五年里的顾淮南,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