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酸梅镇(十二)

笔掉落的声音成功敲醒呆滞住的阮白,她悄悄走到齐宴身边,惊恐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病成这副德行。

齐宴坐在椅子上,神情恹恹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烫成这样,还要写八百字检讨,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彭庞踉跄,不至于,真不至于,去年老大你摔断腿,哪怕坐在轮椅上还带着我一起把隔壁职校那沙币揍了一顿。

于是在齐宴半死不活的眼神下,赵铭笙沉默地在下午写完了本该属于他俩的八百字检讨。

数学竞赛复习进度很快展开,先是要面对学校内的选拔。

为了更好地复习,除了老师发的资料,齐宴提议每个人轮流每天在群里发一套数学卷子练手,第二天由他亲自检查。

众人本来觉得没什么,一听见他要亲自查,顿时吓得连夜写题改题。

连一向糊弄事儿的阮白每天也要奋战到凌晨一点。

有一次写得太猛,半夜看着那堆数字直接吐出来了。

被温言他们几个知道狠狠嘲笑了一番。

好在学校内部的压力竞争不大,出结果的那天他们小组顺利拿到比赛资格。

看着成绩单,阮白深深呼了口气,这小一个月的努力终于让她勉勉强强蹭着及格线过了。

她把成绩单小心地折起来放进书包里,好好保存自己在这里的第一份成就。

“这次运动会还剩一个三千米没人报,我们班有报的吗,没有我就上报老师,我们弃权了。”

班长在班会课末尾开口说道。

正值高三关键时期,最后一个运动会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纪念,至于这些强人所难的项目也不会逼迫大家报。

阮白眨眨眼,小声道:“我想报。”

前面的周毅听到,回头戏谑道:“你闹呢,这是男子三千,你报个鬼。”

“男子三千?”她轻哼,上下扫着周毅,“那你为什么不报?”

就算受到了鄙视,周毅也无所谓,厚着脸皮说:“姑奶奶,你以为三千米是几圈?看到我们五百米的大操场了吗,要整整跑六圈!六圈啊!跑完我直接在操场立个坟得了。”

她嫌弃地看着他,还记得当初为了骑好马,她的马术老师让她每天至少跑五千米,那个时候她觉得也没多长。

“我要是你,我肯定就报了。”她坏心地笑了一下。

周毅疑惑:“为什么?”

太阳暖洋洋地照进来,教室里红黑白条校服整齐地穿在身上,细尘凝在空中散落。

她看了眼趴在一旁还在睡觉的少年,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他,暗含笑意:“三千米呢,可以让喜欢的女孩盯着你看六圈,想想多赚?”

周毅点点头,然后又狠狠摇头:“你少诓我,那可是用命换的,你当我傻啊!”

阮白憋笑憋的难受,手捂着嘴笑得眼泪差点都出来。

就在大家以为不会有人报名三千米,晚上班级门口报名表出来时,三千米后面的名字让人大吃一惊。

“齐宴?”她嘴巴惊得合不拢,立刻到班里,看到他拎包正要走,忍不住问道,“你要报三千米?”

“嗯。”他倦怠回着,睡了一天,头发有些炸开,眼皮微红。

“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站定,书包放到桌上,掀了掀眼皮,哑声:“你不想我报?”

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好久,班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黄昏残影顺着窗子涌进来。

“不是。”齐宴站在她面前高出她一头,质问的语气像是在试探,她有些紧张,眼神躲避开,“我,我当然觉得你报很好,只不过我听说三千米很辛苦的。”

“所以呢?”

“所以,所以……”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之前明明听彭庞说过,齐宴从来不参加运动会或者其他班级集体活动,所以这次运动会她也没参加。

就在她想不明白齐宴为什么要凑热闹时,看见他拿出手机来,懒懒地说道:“阮白,我跑三千米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盯着鞋尖想了想,丸子头有些松了,碎发落在耳边,时不时撩在面孔上,随口道:“加油,齐宴。”

那人在头顶轻笑了一下,把手机收起来,从她旁边走过:“也行。”

转眼就到运动会,先是开幕仪式就消耗掉阮白好多热情。

即便是艳阳晴天,在这么冷的天气下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温言特地找到她,凭借她的资源拉着冯玖玖和阮白绕开观众席去裁判席蹭位置。

这里可以说是最佳观看点,就是顶着太阳有点晒,冯玖玖对比赛项目一点兴趣也没有,叼着可乐追综艺。

温言把准备好的水放到阮白怀里,指着她规划好的路线说道:“一会儿齐宴就在那个位置停,到时候你就冲上去知道了吗?”

“啊?”阮白转过头,抱着矿泉水有些不明白有必要这么虚张声势吗?

“你可不要这么心大了!”温言狠狠翻了个白眼,手指悄悄指了一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距离终点最近的那个位置,上面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样貌。

“看到那个女生了吗,那可是齐宴白月光的类型。”

阮白一怔,齐宴还有喜欢的女孩?这么久了她怎么不知道!

“彭庞之前和我说过,齐宴最喜欢黑长直,性格乖巧温柔,长得瘦瘦小小有保护欲的,不然你以为老娘之前闲的装成那样。”

怪不得之前温言遇到齐宴后性格像是换了一个人,原来是因为这样。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个小丫头盯齐宴有一阵了,之前我放话她才不敢追,但我可打听到她是打算今天表白的,白,你这次遇到大敌了。”

阮白:!这还了得

她差点惊得站起来,好端端来看个运动会还遇到情敌了?还是齐宴无法抵抗的那种?!

攥紧瓶子,恰好遇到三千米男子组上场。

高三组不算体育生的普通班只有齐宴一人,六条跑道上空荡着五条。

本来临近中午大家精神已经倦怠,但看到齐宴上场时,本来死气沉沉的气氛一下子躁动起来。

对面观众席戴鸭舌帽本来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女孩顿时抬头,看见齐宴后站了起来,清纯可爱的面孔进入视线。

阮白“噌”地站起来,转头看向跑道上的人。

比起她的紧张,那人反而从容地像是上街买菜,顺便在起跑前打开蓝牙耳机戴上,混不吝地往那一站,又痞又拽的样子一下俘获了不少女孩的芳心。

想过齐宴长得帅人气高,但没想到这么夸张。

只不过是跑个三千,阮白就看见终点栏杆那里从空无一人到数不清的一大堆人拿着水在那里准备过去送水,不仅有女生,还有一堆压根占不到前排的男生。

少年迎着风,先是匀速跑,慢慢把速度提上来,步子迈的又快又大,卫衣向后鼓起来,黑发被撩在后露出桀骜的桃花眼,汗珠顺着鼻尖滴落,一个人的三千米生生被他跑出众人竞争的刺激感。

从第一圈起,每到一个区域就有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六圈竟没有空下来一次,人气高到让人膛目结舌。

“阮白!你愣着干什么呢!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过去!”温言拍了她肩膀一下,着急地拉着她往那边走。

“等一下!”她拿着瓶子,看着还有最后半圈正要冲刺的齐宴,又看了眼在第一排观众席不紧不慢与其他人神情明显不同的女孩,不确定道,“齐宴不会喜欢她吧?”

“你这个时候想这个?!”温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管他喜不喜欢!他还没和她在一起,就证明你还有机会!你他妈到底还追不追了!”

眼看齐宴越来越近,她捏紧瓶子,像是再给自己加油鼓劲:“追!有我在,齐宴只能是我的!”

“是你的!”温言在一旁鼓励。

她迈着步子往那边走,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攥紧拳头,心中跳的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随着一声枪响,少年冲过终点。

她绊了一下赶紧跑过去,可人还没靠近,他旁边的位置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想找个缝隙挤进去,但是这群人太疯狂,压根不给她机会。

就在她郁闷不已时,突然听到一道清悦的声音:“齐宴!你还记得我吗?”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她跟着抬头,看到是刚刚戴鸭舌帽的女孩。

此刻女孩已经把帽子摘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杏圆眼,果然和温言说的一样,长得像小白兔。

她心里一阵不安,女孩眼神坚定,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水递上去,深呼吸道:“我喜欢……”

“等等!”

她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冲出来,迎着齐宴微微诧异的目光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伸手盖住他的耳朵,心急如焚,眉头蹙起来,急得都快哭了,对女孩说:“不行不行!”

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齐宴听不得这些!”

“我的妈呀。”站在外圈的彭庞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咽了口口水,“这真特么勇啊!”

温言点头,很是自豪道:“不愧是我的朋友!”

“除了阮白,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追上齐宴这疯子了。”彭庞忍不住感叹。

意外地,她手上的余温比他刚跑完步还要温热,甚至还在不停颤抖。

她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害怕他答应那个女生吗?

不止外圈的温言和彭庞,几乎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他们。

“我……”女孩愣住,本来准备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还是齐宴先反应过来,把她的手拽下来,对对面的女孩冷淡道:“谢谢你的水,但我已经有水了。”

他把阮白怀里紧紧抱着的水抢过来,拧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下去。

然后在一片躁动声中拉着不知所措的阮白离开。

手腕被握紧,齐宴刚跑完步,手心烫的厉害,被握住的地方又热又痒,阮白觉得自己好像也跑了三千一般,脸烫烫的,呼吸也不稳,心一直跳,跳的厉害。

休息室此时没人,齐宴扯了条白毛巾搭在脖子上,往椅子上恣睢地一靠,一边喝着她的水一边看着她。

阮白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话,站在他面前低头看鞋尖。

“刚刚紧张什么?”他突然发问。

阮白喉头一紧,扭捏道:“我是怕你刚跑完步被表白过于激动猝死。”

“……”塑料瓶被捏的作响,他气笑冲她招招手,把耳机递给她。

阮白往前蹭了两步,拿过耳机,刚刚她就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得到准许,她才戴上。

耳机的声音调的不大不小,可也真真切切让她听到所有内容。

“齐宴,加油。”

是她那天放学后说的话,当时他问她有没有想说的,原来是想在这个时候用。

一遍遍在耳边循环她的话,她听的越来越脸红,耳朵红透,呆滞抬头:“齐宴,你是不是……”

时间静止,窗户上凝结这冰霜开出一朵朵小花,他眸色深沉,引导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你是不是变态?”

“……?”

又是一阵静默,她耳边的耳机被拿下来,在她迷茫懵懂的眼神下,齐宴面色平静地把耳机狠狠踩碎,然后踢到一边。

看着小疯子极端的行为,阮白内心后怕,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杀鸡儆猴吧?

“阮白。”他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靠近她,眼睛半眯着审视她,一字一句问,“你懂什么叫羞耻吗?”

“羞耻?”她反问,这么近的距离她清楚地看见她在眼中的倒影,齐宴的睫毛又黑又长,想要伸手去摸,她诚实回答,“为什么要羞耻?”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羞耻是那些得不到的人才会有的。

可她什么都会得到。

“那我来教你。”

他哑着嗓子说出,阮白还没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他蓦然又往前凑近。

闭塞的墙角内她退无可退,交织在呼吸中的是别样的情愫,透着大胆地试探,抬头直视他,滚烫的气息近在咫尺,屏住呼吸,她看见齐宴眼里是浓郁的占据与渴望。

“齐宴……”轻声呼唤,也许是距离太近氧气太少,她头晕晕的,看他也变得模糊,甚至有些腿软。

“你别欺负我……”

她的声音在抖,带着哭腔。

只是一瞬间,本来张狂的少年顿时清醒了,狼狈地撇开头,握紧拳头,青筋浮现在手臂上,又忍不住叹气:“分明就是你欺负我。”

“我没有。”她气息还有些不稳,慌乱否定,谁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欺负他。

“算了。”他转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着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阮白凑近看,才发现他在写数学,具体内容她也看不懂,只是惊叹他思维跳脱的未免太快了些。

“齐宴,你觉得我们小组成员的数学都怎么样啊?”她无聊地在一旁也勾勾画画,歪头问他。

写数学的齐宴和平时完全不是一副模样,以前阮白多少都能在他眼里看到几分情绪,唯独这种时候,那双桃花眼里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连说话都理智得可怕:“温言天生具有数字敏锐度,冯玖玖思路活跃,周毅出其不意,王一航稳扎稳打,赵铭笙底子不错。”

“那我呢?我是什么?”她歪头盯着他问,醋味满溢,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夸那么多人,偏偏漏掉她!

那人低头还在认真地计算,听见此话笔尖微微顿了一下,一边写一边很轻地回道:“你?

很长时间没有回应。

阮白痛心难耐,自己竟然一点优点也找不出。

哭丧着脸趴在桌上画小人。

“你是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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