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程斯言和阿加莎一见如故,一定要挨着它坐。

郁野顺理成章地被赶到了副驾驶座。

斯言乐此不疲地与阿加莎玩着抬手握手的游戏,连连感叹它真是好聪明。

“妈。”

程桑榆看一眼车内后视镜。

“我可以养条狗吗?”

“不可以。我没办法同时照料你和狗。”

“我会照顾它的。”

“家里空间太小了。”

“可以养条小狗呢,博美什么的……”

“你学习忙,我工作忙,最后遛狗的任务就只能又麻烦姥姥了哦。”

斯言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忽然双手扒住副驾靠背,往前探头问道:“郁老师,你经常带阿加莎到江滩公园来玩吗?”

郁野说:“不固定。有时候就在小区里。”

“我周二和周四晚上会来江滩公园这边练习滑板,你可以把阿加莎带过来陪我一起玩吗?”

“斯言。”程桑榆出声,“不要给人添……”

郁野说:“当然可以。”

“耶!”斯言伸手。

郁野回头,轻笑一声,跟她击了一下掌。

程桑榆转头,看了郁野一眼,“我可没钱额外支付你加班费哦。”

郁野:“我好像也没要?”

“……”

吃夜宵的地方是家日式烤肉店,程桑榆和斯言常来。

程桑榆推开门,却见郁野驻足于店外,目光一一扫过贴在玻璃上的“禁烟”、“店内有WIFI”等各种指示图标。

“能带宠物的,进吧。”程桑榆说。

郁野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停顿了一瞬。

程桑榆有些莫名:“你不是在找‘宠物友好’的标志吗?”

“是。”

店铺藏在小巷子里,若非有人带路,很难找到,大约走的是靠口碑固定回头客的经营路线。

虽是周五,但已经过了晚餐的饭点,店里还有空桌。

程桑榆在固定的沙发长椅上落座,身旁是斯言。郁野坐在她对面,弯腰把牵引绳固定在了桌子一脚。

阿加莎大约有些累了,此刻在微冷的空气里趴了下来,开始打盹。

程桑榆是店里常客,店主同她打了声招呼,送来菜单。

正在点单,程桑榆手机响了。

简念打来电话,问她们电影看完没有,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程桑榆:“正在点菜。”

“哪儿?加我一个。我带小周一起过来。”

“雲炉。不过我这儿还有别人,你不介意的话……”

“谁?”

“言言的家教。”

“我没事啊。你问问人家介不介意。”

程桑榆抬眼看向郁野:“我朋友过来一起,可以吗?”

郁野正在翻菜单,好似有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估摸人到齐了坐不下,程桑榆让店主把旁边的小方桌挪了过来拼到一起。

柴鱼冷豆腐和醋渍冰镇牛舌等冷盘小吃先端了上来,但大家都没有动筷。

斯言小口喝着大麦茶,问的问题仍旧关于阿加莎:“郁老师是从三个月开始就养它了吗?”

“捡的时候刚刚一个月。”

“是流浪狗啊?”

“应该是家庭繁育的,生病被人扔在宠物医院门口了。”

“好可怜。”

郁野没说话,手臂垂落下去,摸了摸阿加莎的脑袋。

当时也不让带回家,因为怕他三分钟热度。后来,家庭分裂了又重组,又增殖了一堆小孩,他也没有放弃它。

相比较起来,真正三分钟热度的人,似乎不是他。

十来分钟,玻璃门前悬挂的铜铃一声轻响,两个女人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程桑榆把手举起来挥了一下。

“桑我跟你说,小周帮我们谈了一个新的商……”简念话音一顿,目光瞥见整间店里最为醒目的年轻男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帅或者美得很客观的人,引得旁人短暂失神,也是一种客观规律。

“什么商务?”程桑榆问。

“化妆品。恰好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品牌。高兴吧?——植入的段子就交给你了啊。”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蹭我夜宵还给我派活。”

这边斯言挥了挥手,“简阿姨!”

简念立即走过去挤着斯言坐了下来,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言言你今天头发梳得真漂亮,裙子也好看。”

“裙子跟我妈是一套!”

“我看出来了!”

“简总,你可以不要夹子音吗?有点受不了……程斯言九岁不是九个月,你这么夹没有意义……”

简念毫不留情地一掌拍过去:“我跟我干女儿讲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那我错了?”程桑榆憋笑。

“知道就好。”

郁野端起茶杯喝水,无法克制嘴角上扬。

闹了一阵,总算进入人物介绍的流程。

程桑榆分别指一指两人:“这言言家教,郁野;这我闺蜜,也是老板,简念。”

简念:“你好。”

郁野:“幸会。”

“冒昧问一句,郁同学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能源与动力工程。”

“……不是艺术生啊?”

“嗯。”

“那你有兴趣做网红吗?”

“没有。”

程桑榆插话:“人堂堂南城大学的高材生,跑来我们小作坊做网红?”

“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我可听不得,现在多少小网红来找我,想来我们新剧里蹭个角色。”

“谁答应谁写剧本。”

“我没答应啊,都说了这部剧以你为主导。”

服务员将炉子开了火,依次端上牛五花、壶渍横膈膜、厚切牛舌等食材。

郁野顺手将盘子往另一端挪了挪,腾出上菜空间,又随意问道:“什么剧?”

“短剧。”简念答。

“程老师写的?”郁野抬眼看程桑榆。

“对。”

“什么题材?”

“你感兴趣啊?那你给我们贡献一个点击量吧。我们剧讲的是结婚多年……”

“别说别说!”程桑榆忙去捂嘴。

“害羞什么,数据这么好的剧,你应该感到骄傲。”简念拨开了程桑榆的手,“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婆婆刁难丈夫出轨小三上门被逼离婚,离婚当天酩酊大醉错入房间与极品帅哥翻云覆雨,两周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去新公司报道结果一夜情对象竟是公司CEO……”

郁野脸上浮现“当我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的复杂表情。

程桑榆恨不得把脸埋进寿喜锅的汤锅里。

简念一口气说完,转头看向程斯言:“当然以上都是不对的,言言你不要学。”

斯言懵懵地点点头。

郁野:“很……跌宕起伏。这是几集的内容?”

“一集。”

“……信息密度很高。”

“短剧就是这么短平快。”

“剧名叫什么?”

“《被离婚后我怀了上司的崽》。”

郁野把手机掏了出来。

程桑榆拼着最后一口气,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别搜!”

郁野一下顿住。

手指温热,掌心略有薄汗,攥得很紧。

像有什么把呼吸也一把掐断,略微缺氧而出现短暂眩晕。

虽然认识不久,但印象里,她始终是个处理一切或宏大或锱铢的现实问题,松弛从容里掺杂几许疲惫的,标准的成年人。

此刻却窘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好。我不搜。”郁野轻声说。

她没有立即放手,盯住他,像是确定他会说到做到,才松开了手。

转头便去羞愤地斥责闺蜜:“有你这么公开处刑的吗!”

“哪有!这难道不好看?不好看会有百万点击?”

一旁做商务对接的小周也用数据增加说服力:“第二集播了以后我们商务问询量增加了500%,而且都是面向女性群体,调性不错的品牌。”

“数据好和好看根本是两回事……”

“那你写剧本的时候完全没有爽到吗?霸总帮女主角打脸恶婆婆的时候你没有爽到吗?”

“……”

简念拍拍她的肩膀,“我都不知道你思想包袱这么重,明明你在片场看见男主复现名场面还挺开心的。”

“这真的是两回事……”程桑榆虚弱辩解。

“你觉得是两回事就是两回事吧。”简念耸耸肩,决定找个第三方评判一下,于是转身问一旁的店主,“老板,你听了剧情梗概会想去瞅一眼吗?”

“我已经在追了啊。”店主笑说,“所以什么时候霸总才能发现女主怀孕了?”

“这是个钩子。再钓你们几期再说。”简念笑说。

“那前夫的小三是真怀孕了吗?还是骗人的?”

“这就不能剧透了。”

程桑榆发现,有创作羞耻症的人就得脱敏治疗,听简念与店主这么一来一去地深入探讨,她好像已经是一条暴晒脱水的死鱼,不会有太多的反应了。

店主最后冲程桑榆比了个大拇指,“加油。你们这桌的可尔必思我买单。”

程桑榆:“……我们也就只点了一杯可尔必思。”

一直垂眸盯着自己手腕,思绪神游的郁野,终于回神,懒洋洋举手:“麻烦再来一杯。”

店主哈哈大笑,转身真去亲自调了一杯草莓可尔必思,又亲自送来。

装在玻璃杯里,漂亮的浅粉色,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杯子被放到了郁野的面前,他端了起来,递给程桑榆。

“……我不能喝冰。”程桑榆尴尬地说。

“哦……”郁野顿了一下,拿回杯子,“抱歉。”

这一顿夜宵,气氛基本由简念主导。

郁野很甘心游离于话题之外,替几位女士烧烤,和斯言小朋友聊两句闲话,或者把吃剩的牛肉丢给阿加莎。

一直到所有肉类基本被消灭干净,而在座诸位也陷入酒饱饭足之后微微呆滞的状态。

程桑榆:“准备走?”

简念和小周都说好。

程桑榆起身,提起链条小包,对店主说:“老板买单。”

“已经买了啊。”店主扬下巴,点一点,“这位帅哥买的。”

被点到名的某帅哥正弯腰解牵引绳,仿佛没听到一样。

“什么时候买的?”压根没看见他离开过座位。

“扫码啊。”

“……”程桑榆抬手,“小票给一个,我报账。”

简念:“你看财务给不给你报。”

“小气。”

程桑榆从店主手里接过小票,瞟了眼总金额,随手揉进提包。

一行人起身,往外走去。

郁野走在最前,推开门,掌住把手,等所有人都走出去,将手松开。

大家站在门口,商量怎么走的问题。

简念点开手机某打车软件:“我打车。”

小周:“念姐我可以蹭一段吗?”

“行啊。”

程桑榆看向郁野。

郁野:“我和阿加莎步行回家。”

“这里离你家挺远的,两公里多。不用我捎你一程?”

“不用。跑一跑就到了。”郁野将牵引绳放到最长,似真要夜跑回家。

“哎你等下。”程桑榆朝他走近,“吃饭的钱,我转给你。”

“你可以转,我不会收。”

“你还是学生,用的是父母的钱……”

“我自己挣的。”

“那也不能……”

郁野退后一步,将绳子挽了一下,“走了。拜拜。”

“哎……”

郁野已经转身。

程桑榆不勉强,打算另找个办法看看能不能请回去。

这边,简念已经打到车了,正在等司机开过来。程桑榆挽住斯言的手,预备走过去跟她打声招呼再去泊车的地方。

忽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

程桑榆顿步回头。

是郁野跑了回来。

“忘了说……”郁野低头看她,路灯光在他背后,把浓黑短发晕出浅金光晕,眼睛匿于晦暗,看不清情绪。

声音是清晰的,没有被世俗浸染出陈词滥调,干净而平静的音色:

“我不会搜,题材也确实不是我平常涉猎的领域。但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只有受众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程桑榆怔住。

“加油。”郁野再次后退一步,转身,牵着阿加莎就这样走了。

到了下个路灯处,快步变成了小跑,轻捷漂亮的背影,很难不叫人联想到白鹤一类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