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自助式的,用餐时间也很自由。我们决定在用餐前先去弥彦神社。
或许和妹妹走在一起不必矜持。姐姐穿着素面蓝T恤,脂粉未施,别有一种令人欣喜的清纯。
走到饭店前,一群小朋友正在车站前跟着收音机做早操。我们走路的节奏自然与早操重叠,收音机的广播尾随了我们好一阵子。
走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公园。不知从哪里传来阵阵鸟鸣。
姐姐倏地抬头说:“是三光鸟。”
“什么?”
“这个叫声,听起来像‘月、日、星’,所以是三种光的鸟。”
“喔——”我发出感叹。这名字还挺风雅的嘛。想必在当地很有名吧。
你懂得真多——我对着蓝T恤的背影说到一半,赫然噤口。姐姐怎会知道?
去五合庵之前,我还针对良宽大师特地“预习”。姐姐也对当地很关心,难不成她做过调查?抑或……,该不会是之前来过吧。
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她突然邀我来旅行,我不能不怀疑,姐姐身边恐怕原本是另一个人。但这样的想法当然不能说出来。
这座公园比想象中还大,走过跨越小山谷的红桥时,眼下是一望无垠的枫树林,让我想到枫叶转红时的壮丽景观。
再往前走一段,拐角倏地伸出一朵绽放的白芙蓉。
“哎呀。”我停下脚步。那枝绿茎的中间有一个蝉蜕的空壳,朝上静止的它,彷佛脆弱地瞻仰枝顶的花朵。
“很少见耶。居然在花下。”姐姐说道,我也点点头。虽然继续迈步往前走,但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穿过温泉街,钻过鸟居越过小河,进入杉林环绕的神域。我们和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国中生擦身而过,他们大概是运动社团来祈求比赛获胜吧;笑闹着走来的小学生似乎刚做完早操。这一带的早操场所好像在神社境内。此外,也有互相扶持、小心翼翼步行的老夫妇。
我们走上石阶,穿越山门,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弥彦神社的正殿。勾栏环绕的巨大建筑,宛如漂浮在沙海上的巨船,磅礴气势与苍郁森林极为协调。
不知姐姐在祈祷什么,我也祈求父母、姐姐及我自己都能幸福。
我们回到山门附近的长椅坐下。
“穿得这么随便,不知道会不会亵渎神明。”
“放心,神明说没关系。”姐姐像通灵女巫般说道。
杉林传来啁啾的鸟鸣,虽是清晨却也有蝉鸣。我这才想起:自从来到此地,经常听见蝉鸣,五合庵也有如注的蝉声。在我家那边听不到寂寥的蝉鸣,这里却镇日萦绕在耳畔。无论晨午黄昏,甚至连夜里也不知从哪里……
我在一瞬间宛如化石般动弹不得。
姐姐双手往旁边一撑,眺望某个方向。我朝她那漠然的侧脸看去,衬着越后一之宫的巍峨寺殿,冷不防咕哝:“……是蝉。”
姐姐转脸向我。我继续说:“……是因为夜蝉吧。”
姐姐温柔地笑了:“对。”鲜明的记忆重返脑海。
那一年,我甚至还没上小学,印象中是半夜发生的事,不过当时年纪太小,或许实际上是晚上八点,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也不在家。
老实说,我当时很怕与姐姐独处,幼小的身体与姐姐在体力上有很大的差距。当时的我,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活祭品看着暴君吧。
那天也因为某起争执,我从厨房逃进一个四坪大、铺有被褥的房间。日光灯下挂的拉绳又接了一条绳子,方便坐着拉扯。我拉了那条绳子,黑暗消退大放光明。我正打算把满身大汗的小小身体抛向白被单上。
此时,嗡的一声,某种东西从敞开的窗口迅如箭矢般侵入。
它在纸门和门框,乃至日光灯之间画出发狂的弧线不停地碰撞飞舞。撞上明亮的光环时,日光灯随之摇晃。脏灰色的尘埃与陈旧的蜘蛛网,在我头上以诡异的慢速缓缓地飘落。
陷入恐慌状态的我,一边用毛巾被裹住身子,一边坐在地上往后蹭着躲避。返到纸门边时,它正好咚地撞上我的脸边,我尖声大叫,浑身僵硬。
而它,又飞了一圈停在柱子上,然后开始凄厉地鸣叫。那是一只巨大的油蝉,体型异常巨大。
就在我该睡觉的房间里,夜晚,蝉声带着威胁响起。
那震动腹部的声响,彷佛会把幼小的我本来安居的世界、谨守的秩序,全都破坏殆尽。响彻房间的无疑是异形的恐惧。
正当我吓得动弹不得之际,姐姐从我身后敞开的纸门探头进来,瞪着她那双大眼睛。
怎么了?我彷佛在霎时之间松绑,哭着扑进了姐姐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