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星期天。我以为姐姐还在睡,没想到她一起床立刻洗了一个不知是晨浴还是干浴的晏起浴,然后匆匆扒完一顿饭,开始对镜梳妆。
关于女人化妆的时间,常因过久而成为笑柄,不过我认为姐姐花的时间算短,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效果。
我虽然没有仔细瞧过,不过姐姐的动作毫不迟疑,更不会多花时间,一切都那么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不过,姐姐的打扮也不会千篇一律,她的脑袋里总是能整然地映现出全身的“完成图”。衣服、鞋子、包包乃至小配件都考虑在内,随之微妙地改变妆容。这种境界可称之为艺术。
若要举个浅近的例子,在千圆或万圆纸钞上印人头,据说是个非常高明的点子。即便只是几分之一毫米的差异,也会立刻被察觉——“咦,这张钞票好像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如果钞票上印的是狮子,制作伪钞的人想必会轻松许多。
换言之,人类的脸孔只要稍微动点手脚,所产生的印象就会幡然改变。
姐姐今天穿的是珍珠白套装,外套上点缀着黑灰色钮扣,钮扣表面还有雅致的花纹。她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搭配白鞋,同色的包包上还镶着亮眼的金属扣环。
姐姐彷佛要强调这套服装只能这样搭配似地,唇色艳丽、眉毛勾勒有型,整个人威风凛凛地出门了。
留下我这个妹妹,一身打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要换个有气质的说法,就是穿着清凉,在暑热中气喘吁吁。
我刷洗浴缸时,索性把衣服脱光,跳进去泡上一阵子流流汗,还没起身就把水放掉。
想当然耳,如此一来就很想这么坐着,把脚底和手心抵在排水孔确认水流。即便水量只有这些,脚底还是被牢牢吸住。我用力拔开脚掌,水流立刻从旁涌入狭小的排水孔。
水从胸口降至腹部,最后在盘坐的双腿前出现可爱的漩涡,这个呼噜呼噜打转的玩意儿,个头虽小却像卡通或《绿野仙踪》常出现的威猛龙卷风。
最后啾地一声,漩涡弟弟消失了,我才扭开水龙头冲洗。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碰到身体果然很冰凉,不同于泡过的热水。我感觉身体倏然紧绷。
洗过身体之后,我只换上干净的内裤,尽量不擦干身体,想利用蒸发作用让自己凉快些,不过身体上的水珠一转眼便消失了。
汗水快要从胸口冒出来的感觉令我难以忍受,终于决定打开今夏头一次的冷气。
我走到艳阳下的后院,拿掉置在空调室外机体上的蓝色套子:我不做没人会动手,倒霉的是被认定“会做”的人:我自己不喜欢吹冷气,因为那种风很不自然,不过有时候不得不向暑热低头。
热茶配米果再加上几本书,“好,要看书啰!”
我走进楼下那个四坪大的冷气房,今年夏天,尤金·苏和内耳瓦的作品重新出版,还有其它来不及看完的文库本,如果不下定决心恐怕难以消化。
待房间里变凉时,母亲大人拿着便条纸走进来。
“喔,还会冷耶。”
“刚进来都会这样。”
“对对对,可是离开时就很讨厌了,热得浑身黏腻。”
“嗯。”
“一想到那样,便提不起劲走进冷气房。”
母亲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在便条纸上振笔疾书。
“带卵鲽鱼,你吃吧?”
“吃。”
“家里的牛奶也没了。”
“夏天喝得特别快耶。”
“都是你喝的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对身体有益。”
“南瓜,买半颗就好啰。”
她一边吩咐一边书写。那张便条纸是做什么用的不问即知。
“等我两个小时好吗?傍晚再去买也来得及吧!”
把人家赶出乐园太过分了,我说。就在母女俩讨价还价之际,穿着背心短裤的老爸也探头进来,然后又带着一件衬衫和一本书走进来。冷气这玩意儿就像冬天的暖炉桌一样。
我起身去厨房。一走出房间顿时被热气笼罩全身,这种滋味的确难受。
我在大茶杯里注入热茶,回到冷气房,在老爸面前放下那杯茶。
“噢,谢了!”他说道。
“茶很烫喔!”
这一家人就像水族馆里的鱼,在冷气房渡过了这个下午。不时,母亲大人还会闲聊几句。
我幽幽地对老爸说:“米果,很好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