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先任两代皇帝打下的底子,河清海晏,国泰民安,除了西北一小小蛮族作乱外,小皇帝很是自得。
然而他就是怕上朝,既不喜那直冲九霄的明堂太过铺张奢华,又不愿戴那沉重的御冕,十二珠冕旒在眼前晃来晃去,催眠之效奇佳。而且朝堂之上,放眼望去,尽是苍茫,一言不合就吵架,哪个他都惹不起。唯有梅鸿鉴和楼少俊二位年少有为,鹤立鸡群。
小皇帝捋了捋耳侧二指宽的红色垂带,开口道:“西北的战事已到了紧要关头,将士们常年作战,身心疲惫,然而成败在此一举,是故众爱卿有何建议,可永除祸患?”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有人道:“听说新即位的单于甚是凶狠,恐怕这次又得再麻烦少将军出马。”说话的人对梅鸿鉴拱了拱手。
然而有人似乎不太满意,道:“上次剿匪一事,楼家出了不少力。部署安排得当,何况那小小蛮族已是强弩之末,这次就派楼大人出征,更加妥当。”
楼少俊侧身看了看梅鸿鉴,他没说话,脸上的严肃一如既往。
更有甚者,提出让陛下亲自出征,为此还吵得不可开交。
如是道:“陛下威仪,若是亲自出征,定然拓展疆域,施恩于士兵百姓,有何不好?”
“陛下从未上过战场,而大军出发只剩三日,太过仓促,自然不可。”
“就是因为从未上过所以才要去啊,你个文臣又不懂军事,这里有你什么事?”
“你们武将哪里会顾得朝廷大局,我说不能去。”
“能去!”
“不能去!”
“能去!”
小皇帝扶额,唉……这不,他还没说几句话,就又吵起来了。上朝跟逛菜市场似的,真真令人哭笑不得。
他宽袍大袖一挥,道:“停停停!不要吵了!”大臣们倒也颇给面子,立刻停战。小皇帝笑脸一转,望向一直没说话的梅鸿鉴,道:“少将军有何建议?”
梅鸿鉴双手抱了抱拳,道:“臣以为万万不可。微臣同意尚书大人和少卿大人的话,陛下有这份心,将士们便已受宠若惊,定当竭力报效朝廷,何须陛下亲赴前线?”
尚书大人一见梅鸿鉴开口说话,心中又生一计,从群臣队列中站出,道:“是啊。而且那小小蛮族何须小题大做?陛下今年也二十了,已是弱冠之年,却尚未成婚,更别说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室血脉到陛下这里三代单传,依老臣看,如今重中之重乃是陛下的婚事。”
此言一出,又是议论声沸腾。
梅鸿鉴轻咳了一声,将议题拉回来,道:“若能替陛下永除外患,臣定当尽心竭力,只是上次剿匪一事,经微臣查证,似乎有外族势力的搅扰,不知此次是否可以让‘鬼见愁’的大当家,一同与微臣出征,便算是让他为朝廷效力,将功折罪;另外,将他放在微臣身边,也好让微臣试探他是否与外族勾连。”
楼少俊接着开口道:“养虎为患,少将军太冒险了吧。”
一个不太合时宜的想法此刻在鸿鉴头脑中冒了出来:眼前这位曾经差一点成为自己的妹夫,然而‘鬼见愁’的那一位如今才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夫,虽说他还没同意将清鉴嫁给他。但不管怎样,他相信狄铮不会胡来,反倒是这位悔婚的人,才需多加提防。
梅鸿鉴又陈述了几句为何需要‘鬼见愁’人马的帮忙,然而一抬头,陛下眼神飘忽,思绪已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陛下,陛下?陛下!”
“啊?”小皇帝回过神来,眸中的光亮尚未退去,定睛一瞧,却是少将军在唤他:“好了,诸位将自己的见解今日呈上来,朕明日决定。”说罢不理满朝沸沸扬扬,高声道:“退朝!”
第二日,狄铮要率人一同出征的事就传上了‘鬼见愁’。这样一来,清鉴可不干了。这一去,还不知要分离多久,更令她心烦的是,狄铮点了英姿一同前往,却没有她。
磨了两天,一直到大军要出发了,狄铮也没有答应。
她堂堂将门女,最怕别人说她娇气不肯吃苦,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次她还就非要证明给世人看。
临行前,梅鸿鉴与狄铮一同在瞻鹰台议事,狄铮直言道:“我说,你妹妹要跟着去这事,你还管不管?”
梅鸿鉴挑了挑眉,道:“实话说,我不反对。”
倒是狄铮惊讶了:“你疯了你?军营中哪能有女子出入?”
鸿鉴一脸坦然:“哎?在我的军营中,可没这条规矩,她可以跟着,但是需要与大队一样地守规矩,没人把她当女子。”
狄铮犹豫道:“可是……”
梅鸿鉴摆摆手:“我知道你的顾虑,你可以与她约法三章,我既也随军,绝对让她不敢造次。更何况,有你在,我知你定会保她无恙。”
正说着,狄铮突然感觉门外有人偷听,当即抓起盘中的几枚瓜果扔了出去,只听那边“哎哟”一声,想来是不偏不倚被打中。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狄铮边摇头边跺步出来,见清鉴委屈巴拉地望着他,不由佯怒道:“胡闹!”
清鉴觑着他的神色,又去望望哥哥的表情,心道真是知妹莫若兄,她一定不会给大当家的丢人的。
于是,大军出发当日,清鉴脚蹬银靴,一身红色骑马装,随风飞舞的披风,也是大红。头发高高束起,不着钗环,自是别有一番飒爽。
她自信骑术精湛,为了鼓励将士,一直走在队伍前方。士兵们只要抬头看到那一抹红色身影,保家卫国之志确实也更浓。
出了皇城,一路平坦,骄阳暖人心,可地势却渐渐有了起伏。
待到下午,清鉴已觉两股战战,大腿内测被磨得生疼。她以前的刻苦,顶多也就是两个时辰,而且马场中都是平坦的道路,肆意驰骋,哪像这山高水深,不是峭壁便是过桥,她一直高度紧张地拉着缰绳,甚至能感受到马儿的腿肚子也在打颤。
身为副将的老三有些看不下去,悄悄对狄铮说:“不然,就让二当家的到轿中歇息片刻吧,她初来乍到,吃不消。”
狄铮稳坐在马上,凛凛秋风吹着他的发梢,道:“哪来的二当家的?”
老三道:“咳,我是说——少将军的妹妹,梅清鉴。”
狄铮哼了一声,道:“吃不消那就回去!”说罢催马上前,不再理睬,却来到了梅鸿鉴身边。
鬼见愁的兄弟和梅家军一碰面,二位将领走在前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互相较劲。
狄铮道:“你看我这些兄弟们,个个容光焕发,武艺高绝,着实令人羡慕哦。”
梅鸿鉴的嘴型比出一个‘哟’形,夸张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狄铮,然后扭转头去目视前方,悠然道:“不服跟我的兵试试?”
这次换成狄铮“哟”了,“大将军这是还未开战便先想着内讧?平素就是这么带兵的?”
梅鸿鉴白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此刻仍旧身姿挺拔的清鉴,唇角一歪,不屑道:“幼稚。”
狄铮也看了一眼清鉴,道:“军国大事敢让你妹妹随便跟出来,大将军,你更幼稚。”
梅鸿鉴道:“明明是你更幼稚。”
狄铮道:“是,小生不才,区区比您小一个月,在你眼里我当然幼稚。但跟幼稚的人一较高下,不知道是不是更幼稚。”
梅鸿鉴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示威道:“你再说?信不信我抽你?”
狄铮却把手中的马鞭握得更紧了些,道:“行,我不跟你斗,后面跟着这么多你的兵和我的弟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梅鸿鉴道:“你还知道丢人呢?”却也止住了话头。狄铮则是默默补上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这一来,本已打算熄火的梅鸿鉴又被燃起了斗志:“你敢说老子是个女的?”
狄铮哈哈大笑:“果然没说几句就原形毕露了吧?当着你妹妹的面一副读遍孔圣之书的翩翩公子样,到了军营里,还不是满口糙话,还敢嫌弃我呢?”
梅鸿鉴嗤道:“都是带兵打仗的人,最爱护犊子又不讲道理。别当我不知道。”
狄铮得意道:“那是!都是千年的王八,还真当是驼碑的神龟呢。”
一直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的清鉴,颇有些莫名其妙,前面俩人总是说几句就朝她看看,说几句就看看,清鉴望了望四周,除了紧紧跟随她的雀草,也没别的人可看呀。那些士兵都是一色的着装,恨不得脸都长得整齐划一,那么必定是在看她了,可他们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