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是四季全凭一冬,山中人也多盼着这一冬。
狄铮带清鉴来到马厩,若想在猎场上有所收获,一匹良马是必不可少的。
清鉴只道将军府和御厩中已经囊括了天下最好的马匹,却想不到,这‘鬼见愁’的峰林之中,还藏着这么好的马。
她一匹匹看过去,桃花骢,菊花青,燕色驹,都是一等一的品种。
狄铮牵出一匹高大的白马,白色的镫子,白色的鞍子,白色的辔头,就连马鞭,也是白。
老三凑到清鉴耳朵边上,赞叹道:“老大这匹马,可是个烈性子。若是一般人上去,它总是不肯好好走路,五里之内肯定给你颠下来。但咱们大当家的,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费心□□,这才能让它既不失骄傲,又乖顺地走路。整座‘鬼见愁’,除了大当家的,谁也骑不了。”
清鉴暗暗赞叹,自己也去挑了一匹。
这一匹比狄铮的那匹矮一些,可昂首阔步地走出来,一点也不输气势。
通体紫红,只有额前一缕白毛,如月下雪色般干净,腹下有旋毛如乳,是难得的千里马。
老四等人早等着看她笑话,平素自诩骑术精湛的人,到了他们这悬崖峭壁上,也得发怵。
狄铮一直看着清鉴上马,又见她驱马缓步跑了起来,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山路崎岖,可清鉴控着缰绳,一点都觉不出颠簸,仿佛是跑在铺着绒毯的平路上。
但清鉴毕竟对寨中路途不熟悉,不提防前面突然出现一道沟堑,两壁陡峭。老四早等着了,就想看她摔个狗啃泥。
狄铮也是一惊,挥鞭赶上前几步。
清鉴仿若不知,耳侧只有风声呼啸,轻轻一碰马镫,枣红马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跳了出去,在□□尺宽的裂缝上腾起,又稳稳落在了对岸,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远远将诸人甩在了身后。
英姿今日换了身装束,头戴毡帽,足蹬羊皮靴,腰间一根红绦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左手轻握着一根马鞭,也是红色。她与老四并驾而行,道:“四哥,别想了。”
老四转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英姿也没有等他的回答,手中鞭儿一扬,前去追赶大当家的。
清鉴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骑过马了,自觉有些生疏。但从小父兄对她的严加教导,还是使得技艺在身。
只是这箭术,她可就要露怯了。
一支支箭发出去,却都没有射中猎物,不是射到树上,就是轻飘飘落到了泥里。
正在此时,马背突然一沉,清鉴转头,只见狄铮笑嘻嘻地也看着她。
“你下去,谁让你跟我同乘一匹马的?”
清鉴夹紧马腹,缰绳却落在狄铮手里,马头被勒得原地打转。
清鉴回头去看大当家的,却被他轻声嘱咐:“看好了!”
随即温热宽大的手掌贴上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攥住她的左手腕控好弓,“倏”的一声,箭簇贴着她的脸颊飞出,鸿雁哀鸣,应声而落。
“大当家二当家好厉害!”小喽啰将猎物奉上,清鉴一看,却是一箭双雕,而且箭头具是穿过大雁的眼睛,直穿过去。
清鉴有些佩服,目光也带上了些亮色,悄悄去看狄铮。
狄铮正吩咐人将大雁烤了,嘴角却是飞起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
老四勒住马,哼道:“卖弄技艺。”
老三催马上前,道:“不服你也来一个啊。”
老四皱眉回头:“怎么哪儿都有你。”
“哪儿有人对老大不服,哪儿就有我。”
“你看着。”
老四搭弓,瞄准了狄铮和清鉴间不远处的白鹿。
一头活泼的小鹿正在树林间跳来跳去,狄铮将清鉴半环在胸前,张开弓,信心满满道:“小鹿啊小鹿,给老子站住!”
箭矢飞出,疾风而过。
狄铮刚收回弓,突然胸前一痛,低头一看,当胸中了一根利箭。
血很快涌了出来,清鉴吃惊地回望他,慌乱地要用手去堵住那个伤口。
老四在马上摇了摇手里的弓箭,道:“抱歉了,大当家的,老三说我箭术不精,看来真的是疏于练习,居然射偏了。”
清鉴一听他就是故意的,他脸上哪有半分懊恼后悔之意,倒有几分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她连忙跳下马,周围的弟兄们也围了过来。老三一鞭子冲着老四挥了过去,眼看就要打起来。
“老三!住手!”狄铮喝道。
老三气不过:“老大,我……”
“打你的猎,今日要是拿不下一头熊,别回来见我。”
狄铮倒不在意,随手拔了箭,没有理会老四的话,只是当着他的面,将箭杆折断,踩在了脚下。
英姿也从马上跳了下来,看了看创口,道:“伤口有点深,还是赶紧回去上点药吧。”
狄铮皱了皱眉:“不用喝药吧?”
英姿无奈道:“你要是好好上药就不让你喝。”
狄铮眉头立刻舒展开了:“那就好。”
他又回头叫道:“梅清鉴,过来给我上药。”
清鉴吓坏了,赶紧跟着他回屋,不大一会儿,老三也气呼呼地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用语之多样,清鉴是闻所未闻。
骂够了,老三才问道:“老大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弟兄们会怎么看?我看老四大有集结自己朋党之意。”
狄铮非让清鉴亲手把外衫给他穿上,才道:“老四是老寨主的义子,老寨主对我恩重如山,我也希望老四能浪子回头。再说,明日他还要去劫吴县丞家,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生事。”
狄铮又低头对清鉴道:“老四生性暴烈,又不服我,你离他远一点,不要受到波及。”
清鉴方才为他上药,见伤口处连带皮肉都翻起来,他自己倒是很无所谓,当着英姿的面,怎么都不好好配合上药。清鉴一时生气,将袖子一撸,道:“老娘才不怕他!”
狄铮和老四眼角具是一抽,狄铮嘴角露出一个极不真诚的微笑,道:“姑娘家家的,别说这种糙话。”
清鉴眉梢一挑:“怎么了?凭什么你每天又当老子又当爷的,我就不能说老娘了?”
男人错开目光,道:“听着不好听。”
“哟,您还知道听着不好听呢。”
“总之,以后不许说。”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清鉴将绷带打好结,小声嘀咕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狄铮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去瞻鹰台部署明日的行动。
大家伙儿都显得很是兴奋:老三道:“他娘的,这种狗官早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大当家的皱眉打断他,道:“用语文明一点,嘴太臭。”
老三在手掌上哈了两口气,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俺天天刷牙,怎么可能嘴臭?”
英姿轻声一笑,道:“大哥是说你讲话,用语太粗俗。”
老三哈哈道:“俺一直就这么讲话的,老大你还嫌俺。”
狄铮道:“诶,还有,‘俺’这个字也得换,要说‘我’,这多文明。”
“说‘俺’就不文明了?俺就不换。”老三突然一拍脑袋,眼里亮起来,“俺说老大你今天咋了,是不是嫂夫人刚才说的那句话让你觉得不雅了吧?哈哈哈哈也就嫂子能治你。”
“她有那本事吗,我是自己境界上来了,深刻觉得用语粗俗不好,以后骂人的话都他娘地少说。”
“是!”老三诸人应下,憋笑憋得肚子痛。
笑了一会儿,狄铮严肃道:“好了,言归正传。这次下山,还是老规矩。教训是得给,但切不可伤人性命,干活都利索点,别留下什么把柄。”
“是!”众人声音洪亮。
清鉴知道他们明天有行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算起来,明日少俊就该到白石林了,她正好趁着狄铮的关注都在老四的行动上,偷偷下山去救回少俊。他们还去山下的那间小木屋,朝廷一时也不会直接搜捕过来。
千万不能让狄铮知道她去见少俊了,不然,一定跟她叨叨个没完。于是,天还黑着,清鉴便去马厩里牵出枣红马,从后山呼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