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个葡萄藤架下吃午饭。菲德里托和里森吵了架,阿提米谢修女坐在他们俩中间劝架。“他不跟姆本吉尼玩。”里森抱怨道。
“谁愿意坐在婴儿床里往自己手上粘鸡毛?”菲德里托反驳着。
“你嫉妒,因为姆本吉尼喜欢我而不喜欢你。”
“他还咬我呢。”小男孩嚷嚷。
“那又怎样?你手上有糖浆啊,他喜欢甜的。”
“你们俩都给我安静点。”阿提米谢修女说。她正在生气,也不理里瓦斯医生。他呢,也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表现得很焦躁不安。一股不安的气氛弥漫在这群人上空。
只有蘑菇大王很放松。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当土壤很贫瘠时,菌丝是如何缠住新生冷杉的根,并给它们吸引食物的。“我觉得它们就像保姆,”他说,“它们会说,‘三点钟了,该吃饭了’,小树就会坐下来,集中精神……”
“闭嘴!”里瓦斯医生终于受不了了,大声吼道,“我实在听不进你的满口胡话了,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啊?”
“他帮我们清理呆瓜窝棚附近的污染。”西恩富戈斯说。
“干吗要费这个心?呆瓜并不在意啊,”医生朝实验室看了看,那头母牛正慢悠悠地走在脑海里臆想的开满花的牧场上,“我已经对呆瓜烦透了,他们无药可救,任何办法都行不通。”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蘑菇大王快活地说。里瓦斯医生当即撤下餐巾,昂首阔步地走开了。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被他放进冰箱里了。”里森说。
“他确实很紧张的样子,”首领说,“你去育婴室时见到臭虫了吗?”
“没有,我希望有人用苍蝇拍消灭他。”小女孩说。
吃完午饭后,阿提米谢修女带着菲德里托和里森去睡午觉,蘑菇大王说他也要休息一下。
现场只留下了马特和西恩富戈斯。“我要去联系玛利亚,而且我想单独待着。”马特说。
“这主意不好。”首领说。
“什么不好?联系玛利亚?”
“单独待着。”西恩富戈斯眼神尖锐地盯着葡萄藤,并把手窝成杯状罩住耳朵。马特明白了,有人正在窃听。天堂里总有一股危险的暗流,首领已经感知到了。他就像郊狼一样训练有素地嗅着空气。
马特也感到一种奇怪的紧张。某些东西正在伺机而动,马特真希望他能数一千零一、一千零二,看看距离它的爆发还有多远。于是在西恩富戈斯的陪同下,他来到全景端口室,打开通往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虫洞。一个联合国维和队队员全副武装地站在传送门前面。他从头到脚被防爆装置裹得严严实实,黑色的头盔使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这个士兵突然纵身一跃,冲进虫洞里。
“快关掉传送门!”首领尖叫道。
马特却僵住了。
“关掉它!这是个人体炸弹!”
那个人越走越近,也越来越慢,显然正备受痛苦的煎熬。西恩富戈斯想去碰控制盘,却被马特推开了。“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退后!这是个直接命令!”
首领立刻跪了下去:“我无法违抗,可是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关掉传送门吧!埃斯帕兰莎想杀了你!”
埃斯帕兰莎究竟想做什么?马特看着致命的迷雾围住那个人。一个回答立刻浮现出来。我倒要在这里等着瞧,他脑海里那个苍老的声音说,要是每次碰到不对劲的事情我都尿裤子的话,那就不会成为一个毒品大王了。
西恩富戈斯正忍受着双倍疼痛。两个直接命令正在他的脑海里打仗:保护帕特隆,以及服从一个直接命令。这股疼痛简直要了他的命。马特把手放在他头上,说:“我原谅你。”
这时,那名维和队队员的身体从虫洞里冲出来,哗啦一声落在地板上。随着一声撼动房间的霹雳声,传送门关上了。马特把冰踢开,用缠着毛巾的手取下头盔。冷气依然透过毛巾渗入他的手指里。他呵着气,一张脸出现了。那张苍白的脸因心绞痛而扭曲着。
“上帝呀!”西恩富戈斯大喊一声,立刻冲出房间拿着吹风机回来了。“快!快!把制服脱掉!”他往玛利亚脸上吹风,马特则手忙脚乱地解开皮带扣,撤掉制服。她没有呼吸,马特赶紧给她做人工呼吸。渐渐地,她浑身战栗,并大口喘气。
“她陷入休克了,”西恩富戈斯说完,立刻叫人来帮忙。仆人跑进来把她抬到一间病房里,这时医生和护士已经赶到,开始给她保暖并供氧。血压带和心率监视器测到了生命迹象。马特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曲线和数字,不明白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还有东西能测到,那就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开始有规律地呼吸了,皮肤也逐渐恢复了颜色,医生还说她的手指和脚趾都保住了。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她究竟窒息了多久。没人知道虫洞里的时间是怎么计算的。
“我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医生说,“宇航员能在外太空的温度下活动,但他们有适当的保护措施。这身制服只能在地球的条件下起作用,我不知道它保暖性能怎么样。”
玛利亚想出了这个逃脱母亲的唯一办法,而且只能用手头有的这款制服。“她也不知道。”马特说。
他马上去房间取来了玛利亚从全景端口扔给他的圣坛布,并用大头针把它别在她的床前面的墙上。只要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它。其他所有的事情全被他抛诸脑后,他在她的房间里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不吃东西,也不让别人进来看。查丘也曾受过缺氧的伤害,尽管他最终挺了过来,但他从没像这样失去意识。阿提米谢修女进来不肯走:“你必须休息一下,唐·索布拉。你得吃东西。”
“我在这里休息,在这里吃。”马特说。他已经叫人搬了张简易床进来,可是他一吃东西就反胃,实在没法咽下任何食物。眼前的情况太像米拉索的最后几小时了。他害怕见到医生进来,告诉他希望渺茫。护士定时进来给她换姿势,并照料静脉注射。
而她,还是没有醒。一位新来的医生检测了她的脑部活动,并宣布自己对结果很满意。“她各方面都很正常,除了一点。这种情况不像昏迷,唐·索布拉,更像是深度睡眠。因此我很有把握,她会醒过来。”
马特什么也没说。他想起米拉索每次跳完舞都会瘫倒,而只需一个命令就能唤醒她。要是他不下命令,她会睡多久呢?
医生走了之后,马特便说:“玛利亚,醒醒!”但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跟她讲话,就像以前罗萨被变成呆瓜以后,他对她讲话一样。他跟她讲自己为男孩子们举办的那场灾难派对,讲查丘和他爸爸的事,讲他们去参观生态圈。不过为了防止里瓦斯医生听到,他只字不提蘑菇大王的事。
白天变成了黑夜。他有时打瞌睡,但护士一来他就坐起来,看他们给玛利亚弯折胳膊和腿,刺激她的血液循环。第二天,医生留意到她的眼皮在颤动:“她在做梦,唐·索布拉,她的大脑是活跃的。”马特真想知道她究竟是在做噩梦,还是像母牛一样正漫步在开满花的牧场上。在这一刻,他很希望里森的夜惊发生在她身上,只要能证明,她还活着。
马特陷入了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他一看到食物就反胃,而且再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护士们进进出出,大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窗外的光线亮了又暗,随着太阳在天空的运动而明明灭灭。
马特看见里瓦斯医生正俯在玛利亚身上,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人之前为什么没来。医生举起一支注射器轻轻拍了几下,排出里面的气泡,并从针尖射出一小段液体。
“你要做什么?”马特问。
“给她一剂兴奋剂。”里瓦斯医生说。
不对劲——医生皮笑肉不笑,在笑容的背后,却是咬牙切齿。马特纵身一跃,从医生手里夺过注射器,把它摔了个粉碎。
里瓦斯医生趔趔趄趄地退后,举起双手:“我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意思,唐·索布拉,我到这里来是进行服务的。”
“就像你切开阿尔·帕特隆的克隆人,给他做服务一样。”
“老天!我是能让玛利亚醒过来的最大希望,看看,她正在蠕动呢。”
马特回头看见她的手指正拍着床单,他急切地说:“玛利亚,是我,我在这里,你成功了,你现在安全了。”女孩的头从左边甩到右边,黑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搅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吼道。
“她正在努力醒来,这种反应会慢慢过去的。”里瓦斯医生说。确实,过了一会儿,玛利亚就平息了,又开始平稳地呼吸。她轻轻张开嘴唇,仿佛要说话。马特入神地看着她,祈祷她快点醒来。
“我很抱歉,刚才冒犯你了,里瓦斯医生,”马特边说边握着她的手,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又回来了。他一回头,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