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帕兰莎正试图传简讯过来,”西恩富戈斯来到走廊里,“事实上,至少有两打人试图通过全景端口跟我们联系。”
“帕特隆必须限制跟扫描仪接触的次数,”里瓦斯医生严厉地说,“隔几天只能用一次,直到他彻底康复为止。”
马特迫不及待地离开医院区,能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感受脚底的青草让他很愉悦。他们穿过呆瓜清扫落叶的那个池塘,登上一个扫得干干净净的楼梯,来到一个有阴影的走廊。里面的大厅比阿左庄园更壮观。地板镶嵌着瓷砖,组成了各种形状——有蓝白相间的中国柳、摩洛哥的几何设计图案、西班牙的花朵等,有个房间甚至有罗马马赛克。落地窗拖坠着厚重的丝绸窗帘。每一处都能听见喷泉和鸟鸣的声音。
“如果地球上有天堂,那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马特自言自语地说。这里实在太招他喜欢了,他不明白阿尔·帕特隆怎么会舍得离开。
不过放着全景端口的房间却很冰冷,很商务化。时空通道口十分庞大——有十平方英尺——地址正缓慢地在上面绕着圈。现在它正映出一个澳大利亚悉尼的办公室,角落里闪着一点红光。
“你可以按这个按钮来选择地址,”里瓦斯医生演示了一下,屏幕立刻变成许多图标。
西恩富戈斯惊讶地喊道:“哈!老天呀,医生!真佩服你,你真有勇气!”
“阿尔·帕特隆向我演示过方法,”里瓦斯医生笑着说,“你转动这个方向盘便可以滚动那些图标,如果要选择一个,就加亮它,再按一下按钮。你所不能做的事情,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就是不要触碰屏幕。”
“这还用你说!”首领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你看看上面有多少地点在闪光!”
整个屏幕上布满了一个个闪烁的小红点,全是毒品商贩们在嚷嚷着索要他们的货,马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如果他仅仅是不理他们会怎样?如果他切断所有人的鸦片供应,保持边界关闭,从此以后快乐地生活,会怎样呢?
“我已经选择了桑塔克拉拉修女院。”里瓦斯医生说。熟悉的房间出现了。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后墙上钉着阿提米谢修女一直在织的圣坛布。布上的圣女被太阳般的光环围绕着,她的脚停靠在月亮上,圣坛布的四周围绕着用丝绸织成的红玫瑰。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马特把手放在了屏幕上。他的皮肤瞬间又感到爬满成群的蚂蚁,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他想吐。是我啊,他恳求道,你知道是我。屏幕溶解成一个萦绕着烟雾的通道。马特往后一坐,浑身被汗水浸透了。
“你会没事的。”里瓦斯医生说。马特感受到医生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他闻到了雨水,以及暴风雨之后的清爽气味。雾气散尽了,医生也拿开了他的手。
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小房间一如既往的宁静。埃斯帕兰莎一走进来就开始讲话,好像他们只是刚刚中断了一会儿联系似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让我跑遍了纽约找医生,自己却在天堂快活。”埃斯帕兰莎朝他摇着一根手指,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淘气的孩子,“我已经成功了,这可不是你应得的。我找到了五个世界顶级的脑外科医生。他们要求预先支付每人一百万美元,另外,他们工作一天要一千美元。你有在听吗?”
“有。”马特还没从扫描仪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他可不是在玩,”里瓦斯医生说,“他刚刚得了一场严重的猩红热。”
“爱德华多?”埃斯帕兰莎问,眯起眼睛确认,“我还以为你跟其他搞医学的家伙们一起死了呢。”
“谢谢您的关心,埃斯帕兰莎夫人,”医生说,“我很乐意帮忙做手术,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经验。”
“随便你,反正那只是一个关于傻子的任务。”女人把一卷纸塞进了一个类似热水瓶的圆筒里,“我已经写下了汇钱的银行账号和地址。”说完,她把瓶子扔进全景端口。
马特跳了起来。她好像是瞄准他扔的,但事实上,这个圆筒和之前的鸟一样移动得很慢,他有足够的时间躲开。圆筒从另一端掉了出来,摔在地板上,发出一阵金属的脆响。
“别碰它,”里瓦斯医生发出警告,“让它降到室温。”
马特看到圆筒被冰晶覆盖,并很快融化。西恩富戈斯用脚踢了踢它。“我还不知道能从时空通道里传递东西呢。”他说。
“虽然不推荐,但紧急时可以这么做。”医生说,“圆筒让纸隔离了严寒。”
与此同时,虫洞里烟雾缭绕。过了一会儿,它自己恢复了,埃斯帕兰莎又出现了。“你汇钱之后,医生就会穿过圣路易斯过去,”她说,“圆筒里面有一张我需要的动植物列表。当你在呆瓜身上浪费时间时,我们会同时开始进行生态修复。贝尔特伦少校可以帮忙收集。”
“我学的就是农业,让我来收集吧。”西恩富戈斯说。
埃斯帕兰莎挥着一只戴满戒指的沉甸甸的手:“我不管谁去做,只要给我结果。要是没有别的——”
“等等!”马特赶在她切断连线前喊道,“我要见见玛利亚。”
埃斯帕兰莎露出同情的神色,这还是头一回:“你这个孩子。她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你。”马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玛利亚没有忘记他。“我想,见一见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听好了:不许你对我女儿讲阿尔·帕特隆葬礼上的事。”
“为什么不行?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埃斯帕兰莎抬起手来以示安静。那些沉甸甸的戒指,别在她黑裙子上的阿兹特兰别针,以及那巨大的银耳环衬托着她那张冷酷的脸,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尊石像一样毫不妥协。“听从经验的声音吧,小子。鸦片王国之外的地方,没人知道阿尔·帕特隆葬礼上的事。”
“那又如何呢?”马特问。
“目前,世界其余各地所了解到的情况是,阿拉克兰家族的人还活着,还跟他们的朋友和保镖在一起。玻璃眼可能控制了比较小的毒品国,但他不知道在鸦片王国里究竟有多少敌人,这会让他紧张。”
马特明白了她的理由。玻璃眼想要这片领地,但他不知道如果他采取行动会有什么后果。
“还有,我们可不能忘了阿尔·帕特隆散播到全世界的那支杀手军团。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消灭敌人,只要他们认为鸦片王国还存在一个强大的政府,他们就会执行命令。我的线人说,很多人这段日子都睡得不安稳。你觉得要是他们知道鸦片王国正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掌控,会有什么后果?你将得不到任何声望的支持,银行存款也会被洗劫一空。”
埃斯帕兰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马特。她的意志铁一般坚定(而且这个意志来自于一些他不能理解的深沉原因),然而他的意志也是。他不会被她恐吓到,尽管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论点颇有道理。“你认为玛利亚不能保守秘密?”他说。
“她的心对这个世界来说太软了,”她的妈妈说,“我要把责任推给阿提米谢修女。玛利亚无法掩藏她的情绪,也受尽了恼人的诚实给她带来的折磨。”
马特暗暗心想,幸好玛利亚是被修女照顾的,而不是她妈妈。“好吧,”马特同意了,“请叫她过来。”埃斯帕兰莎离开了房间。
“哟!你比我还擅长对付她,”里瓦斯医生说,“她不会让你们俩独处的,你知道,即便是在虫洞的两边也不行。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给你一些隐私。走吧,西恩富戈斯。”
“晚点给我们交代一下。”首领说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特打开圆筒,念着埃斯帕兰莎要的动物清单:松鼠、麻雀、小猪、乌鸦,还有兔子。这些动物太常见了,马特吃惊地想它们怎么会在别的地方灭绝。这时门开了,玛利亚跑了进来。
“马特!马特!我太想你了!”她喊道,这时一条胳膊立刻伸过去抓住了她,“好啦,妈妈!我知道我不能触碰屏幕。”
“玛利亚,”马特刚想说,却立刻发现自己的舌头僵住了。如今已经很难回到他早期童年的时光了。有时候,事情来势汹汹,那股力量把他讲话的能力也抽走了。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看。当他发烧时,他曾试图想象玛利亚的身影。他记得她的黑发和眼睛,她的手一刻也不停,可是她真实存在的灵魂却见不到。现在——真令人气愤!——她就在这里,而他却说不出话来。
玛利亚理解他的难处,她总是能理解。“别着急,我亲爱的。我有很多话题,够我们聊的。天哪!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多希望你跟我一起在努瓦约。你一定会喜欢音乐厅和歌剧院的。我想你应该比较喜欢歌剧。演出真美,但我一直在想,‘当男主角不停地朝女主角吼叫时,她怎么能受得了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马特终于说话了。
“那是不可能的。”埃斯帕兰莎挨着圣坛布坐在一张椅子上说。
玛利亚开怀地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啊,妈妈?我以前总是这么做的。”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埃斯帕兰莎穿着她那身黑裙,看起来就像明亮的修女院房间里的一片黑夜一样。
“别说得好像我只有一个人似的,”玛利亚辩驳道,“父亲和艾米丽可以照顾我呀。”
马特留意到埃斯帕兰莎的不自然,暗暗地笑了。有本事你来圆这个谎啊,他心想。
可是她连提都不提,她说:“跟马特多讲讲你在纽约的旅行吧。”
而玛利亚呢,被一股热情的潮水扫过一样顺从了。她说,那里的高楼巨大无比,像一座城市一样。人行道从这边穿到另一边,你根本用不着把脚放在地上,那可真棒。街上很危险,城里的居民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食物。不过她很担忧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幸福,她想拿东西给他们吃,但妈妈不准。
“她一直想邀请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进来洗澡。”埃斯帕兰莎抱怨道。
她学了最新的舞蹈,火柴舞啦,月球漫步舞啦,虎卡虎卡舞啦(虽然这种舞很粗俗,并不适合年轻小姐)。舞蹈指导员在教她的时候把发油弄到了她的裙子上,妈妈便解雇了他,还给她买了一条新裙子。噢!努瓦约的衣服真是太漂亮了!马特知不知道最近流行夜光内衣?当然,你还得在外面穿上透明的衣服。
马特并不太理解她说的东西,不过夜光内衣吸引了他的注意。大部分时候,他沉浸在她朝气蓬勃的温暖里。如果她能跟他在一起,他知道,他就能面对悬在他脑海里的可怕难题了。
“那是谁?”玛利亚问。
马特赶紧收回遐想,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他以为西恩富戈斯在偷听,可是却看到了米拉索。
她肯定一直在房间里。马特太习惯她的存在了,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跟着他到处走,坐在地板上(就像她现在这样)等候命令。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裙子,而不是仆女制服,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的。她跟玛利亚很不一样——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苍白的脸上有着点点雀斑,而不像玛利亚那木兰花瓣般的皮肤。但最主要的不同,当然,就是她的行为。她完全是被动的,一点儿也没有玛利亚那种活力。她只是两眼盯着马特,等待他提出任何要求。
“我以前从没见过她,”玛利亚说,“她是阿拉克兰家族的客人吗?”
“客人啊——不。”马特一片混乱,想找个解释。
“嘿,这里!你叫什么名字?”玛利亚喊道。
米拉索优雅地站起来,说:“我叫仆女。”
埃斯帕兰莎刺耳地笑起来。这还是马特第一次听见她笑,而且并不开怀。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被一块软骨噎到一样。“她是个呆瓜,”埃斯帕兰莎说,“你可以从那双眼睛判断出来。”
“一个呆瓜!”玛利亚张大了嘴巴。
“而且还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她的妈妈说,“苹果落地,离树不远,不是吗?阿尔·帕特隆过去也很喜欢漂亮仆女。”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马特嚷嚷。
“那……是怎么回事呢?”玛利亚说。她已经从通道退了回去,站在妈妈身边。
“她是一个宠物。”马特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种争论可能对奥迭戈先生和达夫特·唐纳德有用——尽管他怀疑他们会在背后笑话他——却不能用在玛利亚身上。
“你不能拿呆瓜当宠物啊。”她说。
“你以前也把我当宠物啊。”马特说,希望能转移她的怒火,“我以前还是一只动物呢,记得吗?”
“你是一个朋友啊。呆瓜不同。喜欢他们是——是——堕落的。”玛利亚有一根骡子般执拗的神经,而现在它被充分地调动起来了。
“我同情她,仅此而已,”马特轻声说,“就像你同情无家可归的人一样。”
“这不一样。”
玛利亚脸色苍白,紧扣双手——这是一个坏信号,马特记得。每当她快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时就会这样。他也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这么努力地做正确的事情,她怎么敢这样攻击他?他只不过想拯救这些呆瓜而已。
“我理解毒品大王们都有女朋友,”玛利亚说,“他们都这么做,而他们的妻子们只能容忍。麦克格里哥囚禁了费丽西娅好几年。但至少她是一个真人啊,不是——这个。”
“闭嘴,听我说几句,”马特说,“仆女只是我正在试图帮助的一个人而已。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疯狂的想法,但是假如你不喜欢她,我可以叫她走。去厨房,仆女,现在。”
米拉索转身从房间悄悄地走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你,我得想一想。”玛利亚说。
“行啊!去想吧。你在纽约和谄媚的男人跳虎卡虎卡,但那个没问题呀!你是她嘴里融化不了的黄油小姐。你把自己当作圣弗兰西斯的小妹妹。”
“不许开圣弗兰西斯的玩笑!”玛利亚撑开了鼻孔,像一匹愤怒的小马。
“只要我喜欢,我就要这么做!反正他只是一个谜。”马特说。他知道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却阻止不了这些话从嘴里跑出来。这就对了,一个很老很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要让你的女人乖乖听话。
玛利亚怒气冲冲地跑出了房间。他无法阻止她。他做不了任何事。
埃斯帕兰莎站起来:“好啦,真是令人愉快。”
“是你的错!是你把那些想法植入她头脑里的。”马特指责道。
“是我吗?噢,呸!坏女孩!”埃斯帕兰莎开玩笑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场斗争你是不会赢的,我了解玛利亚。她会原谅我的,即便没有任何东西要原谅。”
“我们走着瞧,”女人说,“为了向你展示我的忠心,我会让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来拜访的。他们正到处糟蹋修女院。”
马特惊讶地看见她做了一个友好的手势,不过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在他和玛利亚之间制造分裂。至于敦敦、查丘和菲德里托,埃斯帕兰莎会从容地由他们来去。他们不重要,她根本不关心他们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