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兴高采烈地醒来。他不再像以往的早晨一样一头雾水。他知道自己在阿尔·帕特隆的卧室里,不过床垫是新的,窗户也都敞开着,旧日的臭味都被驱散了。今天他要让仆人拿走发霉的地毯,并把窗帘给换掉。挂毯要收起来,墙壁也该擦洗擦洗了。
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马特这么想,他在干净新鲜的床单上伸开四肢。不可思议的是,他回到这里才过了两个晚上。第一天晚上他睡在绿洲的地上;第二天晚上则在这里,那个老人的巢穴里。但这是我自己布置的,小男孩开心地想。他弹起身,急切地想去探索自己的新王国。
以前他一直藏身在暗处,以免看见那些认为他比动物低等的人们脸上露出残忍的表情。他已经学会像个影子一样行动,偷听别人说话,并努力理解他周围的世界。如今,他已经进入光明的世界了。
今天他要和玛利亚联系。她会来到他身边,而他要向她展示每个人是如何服从他的,他们再也不用隐藏他们的爱情了。他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也许会变成情侣,订下婚约。
想到这里,马特打住了。结婚究竟是为了什么?玛利亚说它很重要,但他从没认真考虑过她的理由。为什么他要结婚?他曾是一个克隆人,而克隆人是不能结婚的。他知道费丽西娅作为毒品生意的一部分,自己的终身被交给阿拉克兰先生。梵妮曾拒绝跟阿拉克兰先生的儿子结婚,后来她的父亲给她下了药。玛利亚曾许诺要嫁给费丽西娅的儿子汤姆。汤姆是一个坏孩子,他认为好时光就是把青蛙的脚钉在地面上,而婚姻却跟这个没有关系。
阿拉克兰家族的人所办的婚礼一丁点儿吸引力也没有。
在结婚之前,还有一件事叫作约会,为此,你需要一个女朋友。马特通过看电视,对此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可是在鸦片王国,根本不存在这件事。在他的一生当中,他只有一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又碰巧是个女孩。那算数吗?他从没拥有一个以上的朋友,直到他在浮游生物工厂遇见了男孩们。
查丘和敦敦夸夸其谈地聊过他们认识的所有漂亮女孩。浮游生物工厂里一个女孩子也没有,可男孩们却信誓旦旦地对马特说,他们在老家很受欢迎。据他们说,在女孩子身上,你能得到最大的乐趣。特别是她们互相比较时,会使你很开心。敦敦发誓曾经至少有五个女孩子围在他身边。
马特很想知道敦敦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的脸看起来就像猛地撞过一堵墙似的。他不敢问。他也不敢问查丘为什么女孩子们会排队带他去派对。他不愿他们知道他在这方面有多无知。轮到他讲自己的冒险经历时,他便偷取电视节目的故事。他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露出马脚,因为阿尔·帕特隆允许他看的那些节目都是上百年前的。
不过,有一件事深深刻进了马特的头脑里:敦敦说过,好女孩会一直陪伴左右。马特不知道坏女孩会怎样,但玛利亚肯定是个好女孩。如果他邀请她,埃斯帕兰莎也会坚持一起来的。
埃斯帕兰莎。一想到这个人,这一天的部分愉悦感便没有了。
一座古董钟敲响了正点,星星满天的夜晚退去了,太阳的脸蛋移了上来。现在是早上六点。马特发现摆满一架子的钟表在做着各种各样的趣事:当正点敲响时,一个老妇会拿一把扫帚打在一个老头的头上,一只公鸡扇动翅膀啼叫,一名芭蕾舞女开始跳《天鹅湖》。这里还有许多音乐盒。其中一个音乐盒上,一位老派绅士和一位女士正在墨西哥草帽舞的旋律中围着一顶帽子跳舞。他们小小的金属脚进进出出地飞奔,女士的长裙打起了旋。这一切使马特高兴,他发现那个老人原来还有这么天真的嗜好。
吃完早饭,他便去找塞丽亚,却发现她跟贝尔特伦少校在一起。两个人背对着他,而马特带着老习惯鬼鬼祟祟地接近他们。塞丽亚端着咖啡壶,少校刚尝了一点儿立刻就说:“太难喝了!你不能用自来水泡咖啡。”他穿着一身练兵场的制服,戴着金色肩章,肩膀因此而被撑宽了。一顶黑色的军帽使他看上去又高大又威严。
“把这些泔水倒掉,用蒸馏水重新泡,”少校下令道,“你要在泡之前磨豆。今天早上的东西尝起来就跟拖地水一样。”
“我很抱歉,指挥官。”塞丽亚低声下气地说。
“今天早上,我的卧室里有一只虫子,”贝尔特伦少校继续说,“在一个体面家庭里,不应该出现一只像你一样又脏又带病的虫子。我开窗时它竟飞了进来。”
“肯定是花床里的蜜蜂。”
“我不在乎它是什么。我要求用杀虫剂喷洒房间,花床也是。”
“噢,可是阿尔·帕特隆从不允许——”塞丽亚刚要说。
“阿尔·帕特隆已经死了,”少校直白地说,“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吃那些没头脑的生物煮的东西。”他挥手指着一个正在搅汤的呆瓜,“他们一点儿卫生意识都没有。”
“我叫他们洗过手的。”塞丽亚说。
“瞧瞧这个!”贝尔特伦少校抓起搅汤员的手,把它伸给她检查。那个呆瓜一个趔趄,像个神经过敏的挥臂投球玩偶被一件家具绊住了一样。马特以前见过这个动作,当仆人没法完成一项任务时就会出现。“他的指甲里有脏东西,”少校吼道,“从现在起,由你来给我做饭。”
“我想,我告诉过你,让你待在自己的房间。”马特说,两个人全转过身来。
“他不喜欢我送过去的食物,”塞丽亚解释道,“我该怎么做?他是联合国的代表,非常重要。”
“他在这里并不重要,”马特说,“我最近听说,鸦片王国并不是联合国的成员。”
“啊!是小毒品王,”少校皮笑肉不笑地说,“告诉我,在这座大宅子里蹦蹦跳跳不会感到孤单吗?你要不要找些别的小朋友做伴?”
“请回你的房间去。”马特说。他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他不愿让这个男人知道他的辱骂触到了自己的痛点。
“小心点哦,小毒品王。你的国家正被敌人团团围住。冒犯同盟可不是明智之举。”贝尔特伦少校放开了呆瓜,那个仆人抓起勺子,又继续搅汤。
“出去。”马特说。
“有本事就让我走啊。”少校嘲弄道。
马特这才意识到厨房里的真人只有他和塞丽亚。他力气不够大,没法亲自处理这个男人,而塞丽亚又太老。可是,让贝尔特伦少校带着蔑视离开是很危险的。一个孱弱的毒品大王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少校轻蔑地说,“至少那还是个官方的称呼,而我会把你叫作别的东西。你不可能继承这个国家的。”
塞丽亚瞪着一双大眼睛,忧心忡忡地望着这个男人。
“你无权使唤我,”贝尔特伦少校说,“我喜欢来就来,喜欢走就走。那些本该保护你的人都死光了,而你唯一的监护人是一个又老又胖的厨师,一个耳聋的音乐老师,一个无法说话的半智障保镖。”
漫不经心地,不慌不忙地,马特走到搅汤呆瓜的身旁,看他在做什么。他的头脑急速地转动,搜寻着摆脱这种状况的方法。
“别拖拖拉拉的,小毒品王,”少校说,“埃斯帕兰莎夫人把你送到这里是为了打开边界,她可不喜欢等待。”
马特漫无目的地走到火炉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可是有一个声音,一个深埋在他头脑里的声音,在悄声说道:他要杀了你。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小男孩连忙抬头看房间里还有什么人。
“时机成熟,我就会打开边界的。”马特边说边看着搅汤呆瓜。
“如果你现在就动手,埃斯帕兰莎夫人会很仁慈的。你知道,她本不用仁慈,在她的支配下,有一整支军队呢。”
马特感到后颈有点刺痛。他想回身看看少校在做什么,却本能地感到这是一个坏策略。他必须让自己显得很有控制力。动手吧,他脑子里的声音说。“动什么手?”马特大声说。
别在愚蠢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上千个声音在说,动手!仿佛有其他人控制了他的身体般,马特的手抓起汤锅并迅速转身。少校比他想象中还近,马特把一整锅沸腾的汤朝他泼去。
少校往后一跳,却不够快,热汤溅满了他的外套,他手忙脚乱地脱下它。这时,一把刀猛地插在了地板上。塞丽亚尖叫起来。与此同时,马特发现西恩富戈斯正站在门口。
首领昂首阔步地穿过房间,猛地把那个男人摁到墙上,像专业拳手般狠揍了他三拳,少校一下子瘫软了。西恩富戈斯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罐冰水泼向他。
“汤是个好策略,我的帕特隆,”他说,“不过下次要泼到他脸上。”他走到大厅唤来几个呆瓜,让他们把少校扛回房间。
马特抓住塞丽亚递给他的咖啡杯,手却抖个不停。他不知道究竟哪件事使他更沮丧——是少校的攻击还是西恩富戈斯闪电般的反应。“他真的会杀了我吗?”他问,“要是他那么做,就没人能打开边界了。”
“他会抓你当人质,强迫你打开。自从他知道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之后,我就一直盯着他。”首领说。
“你需要更多保镖,”塞丽亚正在监督呆瓜清理洒了一地的汤。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泼那锅汤,”马特说,“有个东西控制了我。”
“那位老人也是,”西恩富戈斯深切地回忆道,“他就像个格斗战士,永远保持在状态里。没人能看透他。”首领懒洋洋地把脚抬起来架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同样的杯子,只不过里面装着龙舌兰。
“我不是故意伤害别人的。”马特承认道。
西恩富戈斯边喝边凝视他,闪亮的棕色眼睛意味深长,就像一只郊狼盯着一只兔子。“你会习惯的。”他最后这么说。
塞丽亚到处忙活,为另一锅汤做准备。“我一直在为我们新的毒品大王想一个合适的名字,”她说,“阿尔·雷拉姆帕戈怎么样?闪电般的厉害武器,或者阿尔·闻帕罗?”
“我偏向闻帕罗,”西恩富戈斯说,“他们总是在黑暗里出现,喝鲜血,十分吓人。”
“我再说第一百遍,我不要另一个名字。”马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