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田被打理得真美,马特想。他已经学过许多鸦片种植的知识了。一块田地每三年歇一次,呆瓜们会耐心地用手指把肥料揉进土里,使土壤变得又柔软又肥沃,效果看起来就跟上好的哥伦比亚咖啡种植地一样。这些正休养生息的土壤洋溢着满满的生命气息。到处都是小鸟、蜜蜂和蝴蝶。蜥蜴贴在围栏的标杆上晒太阳。一只猎鹰盘旋在疯长的草地上,搜寻着老鼠在草地里活动时荡起的波流。跟鸦片王国相比,南方的阿兹特兰简直就是不毛之地。
过了一会儿,马特看见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栋很大的建筑物。它有红瓦屋顶和铁格子窗,样式跟旧式的墨西哥城堡一样。建筑外面的凉棚下摆着野餐桌,几个农场巡逻员原本坐在这些桌子旁边,车子一停下,他们迅速立正站好。
“放轻松,”西恩富戈斯说,“这是你们的新领导,朋友们。待他尊重点,否则他就把你们放给蟑螂吃掉。你会那么做的,对吧,我的帕特隆?”
“格杀勿论。”马特说,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从那些男人脸上惊恐的表情来看,他猜这个词是一种很严重的威胁。
“休,把麻药联盟的地图拿来。”首领对一个男人说,眼神冷漠而严肃。马特认出了他。很久以前,马特在呆瓜窝棚附近的有毒空气里晕过去,把他救出来的人就是休,不过他那次行为并非出于善意。休把他扔进卡车的后座,差点用一只靴子结束了他的性命。现在,这个男人有点惊愕地看着他的新主人,慌慌张张地执行命令去了。
西恩富戈斯把所有人都叫走,然后摊开地图。马特以前在阿拉克兰家族的图书馆里见过它。图上画着美国和阿兹特兰之间这道边界的详情,最上方用金箔印着一个标题:麻药联盟。
最西边是可卡因之地,从索尔顿湖一直延伸到太平洋。这片土地一直归麦克格里哥先生管辖,直到他在阿尔·帕特隆的葬礼上喝了毒酒。马特不知道现在谁控制着那里。最东边是麻药联盟,从华雷斯市的废墟一直到墨西哥湾,是大麻、麻药、烟草、冰毒、鼻烟和迷幻药的天地。一条小小的银色地带——马特得眯起眼睛才能认出它——标注着摇头丸。而最广阔也最惹人注目的国家就是中间的那个:鸦片。
马特心里顿时充满了自豪感。
“你要知道,所有毒品大王都在阿尔·帕特隆的葬礼上中毒身亡了。”首领说。
“所有?”马特重复道,这倒是新闻。
“他留下一个权力真空,马上就会引发内战了。大部分麻药联盟都是以腐败、堕落开始的,用不了多少法律和规章,它就会溃不成军。”一阵微风把地图的一角吹了起来,西恩富戈斯从袖套里突然晃出一把匕首,把它钉住。
一时间,马特被首领使用武器的流畅手法搅得心烦意乱。上一秒钟这个男人的手还是空的,下一秒他便使出了这把细长的小刀,镇定自若地发动攻击——幸好,这一次,只是地图。但也可能会是我,马特心想。
“无论你怎么看待阿尔·帕特隆,他始终是一个维持秩序的天才,”首领继续说,“只要有任何东西威胁到鸦片王国,边界就会进入一级戒备。任何试图潜入或逃跑的人,都会被无人侦察机歼灭。即便是在正常时期,飞行船也要获得许可才能降落。你应该有留意到,鸦片王国的上空是多么安静!”
“从我记事以来,一直都那么安静。”马特说。
“阿尔·帕特隆从不允许喷气式飞机飞越他的领土。他要所有东西都保持得跟一百年前一样。有一次,大概五十年前,一架载着两百四十五人的客机迷了路,飞到他的领空。”
“他没有——”马特说。
“他有。记住我说的肆意妄为的暴力表演,”西恩富戈斯说,“那就是你维持权力的方法。阿尔·帕特隆要表明他的立场,一次就够了。”
“可是,两百四十五条无辜的生命啊!”
西恩富戈斯给兵工厂某个马特看不见的人打了个手势,不久,便有一个农场巡逻员拿着柠檬水过来了。首领倒了两杯,用水壶把地图的另一角压住。“嗯!”他喝了一口,“不如龙舌兰好喝,不过我向塞丽亚保证过,不会让你堕落的。”
你没有,你只不过在告诉我把两百四十五个人击落也没关系而已,马特心想。
“你觉得,要是阿尔·帕特隆放走了那架飞机,会有什么后果?”西恩富戈斯说,“下一年,会有另一架飞机‘误飞进来’,接着又会一架接着一架。最后,它会引发战争,会死更多人。”
马特想找出一个辩论的理由,却没找到。“那些非法移民呢?他们还在试图穿越边界吗?”
西恩富戈斯一脸苦相:“不幸的是,边界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武装地带,现在它正处于一级戒备。在我们抓住那些人之前,系统早就歼灭了他们。真是遗憾,因为我们需要新的工人。一个呆瓜的寿命并不长。”
马特试图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同情,却没有一丝一毫。西恩富戈斯就像在谈论感恩节上火鸡短缺一样。
“把一级戒备的系统给我看,我来想办法打开。”马特说。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首领警告道,“大麻、麻药、烟草、冰毒、鼻烟、迷幻药和摇头丸的政体已经崩溃了。他们对入侵者敞开了大门,最邪恶的毒品大王控制了一切。对那片区域而言,必须有人从中脱颖而出。那是一个非洲人,叫玻璃眼达本瓦。”
“玻璃眼。”马特自言自语。他记得这个名字。阿尔·帕特隆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之一就是记住毒品联系人,而非洲是一个主要市场。马特总得经常更新信息,因为意外总是不断发生,然而玻璃眼这个人却一直在。他经受过几十起暗杀行动而安然无恙。马特在本内托和梵妮的婚礼上见过他,还有几次是在阿尔·帕特隆的派对上。
他将近一百岁,跟所有的毒品大王一样,通过培育克隆人来保持寿命。这个男人最吓人的特点在于,他会不眨眼地死盯着一个人。他的眼睛似乎不需要水分,也许他的泪管很久以前就干涸了吧。他的眼白已经变成了黄色,像一条老鳄鱼。
这个男人身上其余的部分都是灰扑扑的,除了牙齿。它们跟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样雪白而坚硬。而且,它们的的确确取自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毕竟移植牙齿不需要克隆人。每隔几年,玻璃眼达本瓦就为自己的牙齿找一个新的捐赠者。
马特沮丧地看着地图。被击垮的毒品帝国们加起来的领土跟鸦片王国一样大。“可卡因之地呢?我们能跟他们结盟吗?”
“再也不行了,”西恩富戈斯冷冷地说,“预料到玻璃眼打算入侵可卡因之地时,联合国就先发制人地发起了进攻。他们称之为‘冷火鸡行动’。他们用火焰弹把古柯农场烧了个精光,也一并杀死了呆瓜,成千上万的呆瓜。可卡因之地现在已经被联合国的武力占领,被埃斯帕兰莎·门杜沙控制了。”
“埃斯帕兰莎?”马特震惊极了。她是玛利亚的母亲,在阿兹特兰时,她救了他,并答应帮助他。这就是她所谓的帮助吗?不过,他也知道她是一个狂热分子,为了追随自己的政治信仰,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抛弃,所以,她自然认为杀死呆瓜只是阻止毒品交易的一个小小的代价。这跟阿尔·帕特隆为了阻止战争而击落一架喷气式飞机没有什么区别,马特心想。
他听见鸽子们在假紫荆树上叫唤,闻到了马匹涌进畜栏扬起的灰尘,还听见男人们在凉棚下玩牌发出的哄然大笑。一切显得那么安详而正常,尽管它并不正常。鸦片王国在非法移民血液的浸渍下兴盛繁荣。可是,假如埃斯帕兰莎有她自己的方法,她是不是也会下令把这里的人全都杀死?
“没那么简单啊,对吧?”西恩富戈斯用匕首清理着自己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