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丽亚正跟一个男人坐在厨房的桌旁,那个男人马特从没见过。他很消瘦,几近憔悴,皮肤跟郊狼的颜色一样。他的眼睛是淡褐色的,眼神很警惕。他正在擦拭一把电枪,那是用来捕捉非法移民的,有时甚至会杀了他们。
“马特!”塞丽亚喊了一声,一下子弹起来,她刚想拥抱他,却止住了动作,“噢,亲爱的,我不能再叫你马特了,那样不够庄严。”
“你需要一个头衔,”那个陌生男人说,手里继续擦拭着电枪,“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我们要尽快把你确立为头目,越快越好。”
“他需要一个配得上毒品大王的名字。”塞丽亚说。
“阿尔·帝格雷·奥斯库洛,寓意隐身的老虎,怎么样?或者阿尔·文噶多尔,复仇者?”
“我不要新名字。”马特说。
“要控制阿尔·帕特隆的帝国,你将面对很多麻烦,”那个男人解释道,“你需要一个令人畏惧的名号,你还得用肆意妄为的暴力表演来树立这个名号的威严。这一点,我能帮你。”
“你是谁?”马特问,本能地警觉起来。
“噢!我忘了你从没见过他,”塞丽亚感到很抱歉,“这是西恩富戈斯,农场巡逻队的首领。他负责各种法律和命令。你没见过他,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里,或在别的屋子里。”
“别的屋子?”马特反问。农场巡逻队负责逮捕非法移民,所以不能把他们变成呆瓜。他们既歹毒又危险,马特不明白为什么塞丽亚有各种讨厌他们的理由,却能容忍这一个。
“奇里卡瓦山的大庄园,”西恩富戈斯说,“那是阿尔·帕特隆度假的地方。那个地方真不错,我很惊讶你竟然没去过。”
“直到最近为止,我的工作只是在他周围候命,看他什么时候需要一颗心脏,”马特冷冷地说,“心脏捐献者是没有假期的。”
塞丽亚顿时倒吸了口冷气,但西恩富戈斯笑了,这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匹饥饿的郊狼:“很好,孩子。我希望你的脚能踩进阿尔·帕特隆的鞋子里。”
马特记起阿尔·帕特隆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则:随时建立你的权威,在别人有机会怀疑你之前。“经营鸦片王国的资格,任何人都比不过我,”他告诉这个首领,“阿尔·帕特隆跟他的子孙讨论生意时,我一直专心地眼观耳闻。我知道贸易线路、分配点、谁需要收买、谁需要威吓。阿尔·帕特隆亲自教我如何震慑敌人,如何从遥远的外国收买保镖,这样他们就不会联合起来出卖我了。”
“老天!你讲起这些跟那个老吸血鬼一模一样,”西恩富戈斯惊呼,“也许是我们过于操心了。塞丽亚,给我们拿点龙舌兰酒,我们得敬新的鸦片之王一杯。”
“马特不喝酒的。”塞丽亚说。
“但我喝。”西恩富戈斯说。他往后靠在椅子上,把穿靴子的脚抬起来,放到厨房桌子上。马特呆住了。要是别人这么做,塞丽亚肯定会把他扫出大门。可西恩富戈斯看起来舒服极了,好像他一直都是这么做似的。
很快,塞丽亚就回来了,给自己和马特端来橙汁,为农场巡逻队的首领拿了一瓶龙舌兰酒。西恩富戈斯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的仙人掌发酵汁的气味从桌上飘荡开来。“现在,我不会对你那么无礼了,年轻的小主人,”他说,“但我敢肯定,阿尔·帕特隆没把贸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他的秘密比郊狼身上的跳蚤还多。告诉我,你打算对这个接手的国家做什么?”
马特迟疑了。他第一个想做的就是解散农场巡逻队,可他不能透露。事实上,他不想跟任何刚见面,还不够信任的人透露任何事情。他想把鸦片连根拔起——或者,除掉大部分。那么这也就不自觉地使西恩富戈斯失业了。在埃斯帕兰莎·门杜沙的帮助下,马特希望关闭整个毒品销售网。他想到成千上万的商人都靠它谋生。他们可不愿自己的工作被夺走,哪怕是一丁点儿。
小男孩感到接手的这摊事这么庞大,自己都被淹没了。阿尔·帕特隆的帝国由许多连锁零件组成,他只要拿走其中一块,其余的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他极需建议,可他没法从塞丽亚身上得到。尽管她很聪明,也值得信任,但她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这时,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在马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呆瓜们脑子里的芯片必须取出来。”他说。
“那是不可能的。”西恩富戈斯马上回答。
“你并不确定。如果呆瓜们变成正常人了,我会让他们当付费工人留下的。”
首领哈哈大笑:“你看过他们的工作吗,我的帕特隆?要是没有芯片,没人能忍受那种工作。”
“人类的农耕历史已经好几千年了,”马特争辩道,“他们不是僵尸。我要看到其他农作物的种植——玉米、小麦、番茄。我也喜欢牛。”他想了一会儿,仔细衡量接下来的建议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我要关闭一级戒备。埃斯帕兰莎·门杜沙,联合国的代表,想打开边界进行谈判。”
西恩富戈斯用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那条毒蛇!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来处理这条毒蛇。”
“你干吗不带马特骑马溜一圈呢?”塞丽亚建议道,“让大家看看阿尔·帕特隆的继承人。你可以在路上向他解释目前的情况。”
“你会骑马吗?”西恩富戈斯问。他们正在马厩前,新鲜干草的气味刺激了马特的鼻子。
“只会骑安全马。”他承认道。他从马厩里能立即辨认出这些动物的不同。安全马站得很安静,被脑子里的芯片驯得服服帖帖。而真马则把它们的鼻子放在门上,渴望别人的关注。它们急切地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带出去跑跑。
“真是遗憾。除非你懂骑马,否则没法给人留下好印象。阿尔·帕特隆年轻的时候是个了不起的骑手,他甚至不用马鞍,就能驯服一匹野马。”
“那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马特说。阿尔·帕特隆死的时候都一百四十六岁了。
“这段回忆依然生动地保留在narcocorridos里。”西恩富戈斯说。
“Narcocorridos?”
“这个在原来叫作个人歌谣,现在人们管它叫硬摇滚。”
“啊哈!”马特明白了。每次庆祝药品交易或壮观的谋杀时,那些乐队就会被请来吼上几个小时,马特已经受够了这种没有节奏的嘶吼。每次毒品大王来访时,阿尔·帕特隆就会礼貌地邀请他们听这个。这个老人也有自己的赞美诗歌手,而他们全都是南美和葡萄牙的顶级吉他手。
“我用这个旧称,是因为它是阿尔·帕特隆最喜欢的词,”西恩富戈斯解释道,“他对音乐很有鉴赏力。他雇了世界上最棒的作曲家,而他的歌谣永不凋谢。”
“听起来,你很崇拜他。”马特说。
“我是很崇拜他。我知道他是恶魔,可我自己也不是小天使,”西恩富戈斯说,“这样,既然你不会骑马,我们最好坐车去。你可以一脸凶狠地坐在后面。”
马特跟着首领来到车库。达夫特·唐纳德正在打磨阿尔·帕特隆那辆狭长黑亮的观光车。这辆车曾属于一个叫希特勒的人,车上有一个可以折叠的顶盖。马特一直很渴慕这辆车,但在此之前,他从不被允许坐在里面。
达夫特·唐纳德安静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很久以前,他和塔姆林都是苏格兰恐怖分子,他们弄了个炸弹,想炸死英国的重要官员。但不幸的是,在最后一刻,一辆校车停在了那儿。爆炸杀死了二十个儿童,还给达夫特·唐纳德留下了一道几乎割断他喉咙的伤口,这道伤口破坏了他的说话能力。
我继承的这个国家多好啊,马特心想,一整国的鸦片,里面没有一个小天使。
达夫特·唐纳德笑了笑,坐进司机的位子。他看起来就跟那些渴望奔跑的马一样急切。马特提醒自己,尽管这个男人有邪恶的过往,但他总是很友好。而且他是塔姆林的朋友,这一点能为他加很多分。
西恩富戈斯和马特坐在后面。马特身下垫着一个枕头,以便让他看起来更高点。“记住,别笑,”首领警告他,“你来这儿是为了统治,而不是交朋友。”
春天早早地降临在鸦片王国里,马鞭草已经绽开了淡紫色的花朵。沙漠百合从温暖的地里破土而出。大庄园广阔的花园里,蜜蜂像一层薄雾般,飞舞在甜甜的香雪球花床上。一只白翅膀的鸽子站在一棵假紫荆树上叫唤——谁为你做饭?
尽管西恩富戈斯那样警告,马特还是禁不住笑了起来。这里是他的家,他的王国。它不像阿兹特兰那样充满叮当作响的机器和有害空气——但是有呆瓜的窝棚,他马上提醒自己。他们被安排住在溪谷底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人们很容易就忘了他们的存在。
从科罗拉多河流过来的水净化成了饮用水。而残渣,那些闻起来像腐烂的鱼、粪便和呕吐物的有毒物品全都灌入了紧挨着呆瓜窝棚的泥浆坑里。在无风的夜晚,坑里的气体会溢出来,毒死任何与它接触的东西,那时农场巡逻队就会命令呆瓜们睡在田野里。
希特勒的老爷车经过时,园丁们都挥着手喊:“小帕特隆万岁!”马特向他们挥手。
“别怂恿他们,”西恩富戈斯小声说,“要是他们开始喊你为‘小主人’,他们永远都不会表现出尊重的。”
马特便把手放下了。
他们离开庄园的绿草坪,来到第一片罂粟田。一排排呆瓜正弯着腰,以一种无意识的节奏切割着。一个农场巡逻员骑在马背上监视着他们。
“你好啊!安格斯!” 西恩富戈斯喊道,“过来见见新的帕特隆!”
达夫特·唐纳德把车停住,安格斯骑马过来,摘下帽子致意。“今天真好,我们有了一位新的毒品大王,”他说,“祝您好运,先生。”他是一个直率的红脸苏格兰人,说话时带着跟塔姆林一样抑扬顿挫的语调。这个男人自信地鞠了个躬,便对西恩富戈斯说:“你该把呆瓜食物球的事情告诉他。我们又得削减供应了。”
“我会处理的。”首领说。
安格斯快速看了一眼马特,又弯下腰:“请见谅,先生,可他看起来不就像——”
“不用大惊小怪,阿尔·帕特隆本来就是他的模特。”
“你不早说!我今晚会多点一根蜡烛的。”安格斯又点了点头,便骑马走开了。
“呆瓜食物球?”达夫特·唐纳德启动车子后,马特便问。
“我们从阿兹特兰的一个浮游生物工厂给他们弄食物,”西恩富戈斯解释道,“边界关闭后,我们只好节约供应了。”
“你不能打开边界吗?”马特说。
“控制开关只认特定的人。阿拉克兰家族去参加阿尔·帕特隆的葬礼前就激活了一级戒备,而现在他们全死了。系统的设定是杀死任何未经授权的人。我希望那不包括你。”
我也是,马特心想。老人四处设置诱杀装置,防止敌人入侵。
西恩富戈斯往前倾了倾身,叫达夫特·唐纳德带他们去兵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