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过一种濒死的人的症状,那就是排空净肠的现象,出现这种状况,病人离去世就不远了。
然而看到江洺那种似乎如释重负的模样,夏珏将想要讲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入夜,夏珏将病房内的灯光熄灭,因为病人不喜欢亮着灯,只有走廊里的灯光从门上面的玻璃窗照进来。
病人的病床靠着北墙,上面是一扇宽敞的玻璃窗,窗外也有亮光,因此即使是熄了灯,病房内依旧是有光线的。
老人今天的状况很特别,并不似往常那样昏昏欲睡,好像是很亢奋的样子,并不时地大声说话,大多听不清说些什么,有时候或许是喊“江洺”或其他家人的名字,有时候或许是自言自语。
这样一来,害得夏珏几乎一整宿没有合眼。
一早上江洺来送流食,听说了这情况,就关切地询问老人。
老人一直迷离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忽然盯住了江洺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也许是喊了一夜喊累了。
江洺拿了棉签沾了水,轻轻湿润一下老人干裂的嘴唇,心疼地说:“爸爸,你就喝点水,吃点饭吧,这样你就有劲儿了,身子就能动了,褥疮就好了。”
说着就用小勺舀了一点水喂给老人喝,老人却将嘴紧闭摇头。
江洺已经这样尝试过多次了,真是没有办法。
给老人换过药,江洺得知了老人昨夜的情况,有些焦虑。
刚好主治医生王一迪带着一名护士过来查房,听了老人的情况,眉头紧皱说:“老人家就是不吃不喝,我也没办法啊。”
就又嘱咐把流食的量加大一些。
待医护人员走后,隔壁病房里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夏珏识得这老大姐,两人曾经聊过几句,老大姐姓宋,这几天正在陪护着住院的老母亲。
宋大姐大约也是听到了昨晚病人的喊叫声,就细声对江洺说:“我看你爸爸这病不行的话就找个神医仙姑什么的看看吧,兴许管事。”
“神医仙姑?”江洺不甚明了地问。
“老爷子这毛病看着怪得很呢,兴许是被什么东西魔障了呢。”宋大姐依旧是细声细气地说。
江洺虽然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可是事已至此,既然王一迪已然束手无策,只好试一试了。
下午,窗外的阳光明媚,是一个好天气。老爷子似乎是喊累了的缘故,开始昏睡,夏珏也难得好好休息一下。
夏珏头挨到枕头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将夏珏惊醒。
“夏珏,我是江洺,刚才请了个仙姑给看了一下,她说我爸爸果然是被小东西附体了,现在已经不碍事了,她把那东西已经收了。”手机里传来江洺的声音。
夏珏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望向窗外,天色已然黯淡下来。
“你赶紧掐一掐我爸爸的胳肢窝,若是有两个圪塔的话,就使劲掐,不要怕爸爸疼。”江洺继续说着。
“好的,知道了。”江洺应声道,起身来到病床前,发现老人家睁着眼睛,似乎是在倾听刚才两人的对话,那神情看上去让夏珏不觉心里有点发虚。
到如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夏珏将双手伸进老爷子的胳肢窝捏了捏,奇怪?一切正常,并没有捏着什么硬圪塔呀?是不是搞错了?
夏珏这样想着,还是依照江洺的吩咐掐了几下。
老人也没有多少反应,只是拿无力的眼神看了一眼夏珏便作罢了。
夏珏将电话给江洺打回去说:“大哥,并没有摸着什么硬疙瘩啊?”
江洺“呃”了一声,没有再做过多的应答。
江洺经那隔壁病房宋大姐介绍,找到了一位据说是有些道行本事的仙姑,俩人是用微信联系的,那仙姑询问了病人的姓名、年龄和病房位置、病房号等信息,过不多时就回称一切搞定了,江洺通过微信付了20元的报酬。
江洺原本对这所谓求仙问鬼的事就将信将疑,所以这会子听了夏珏的回话,也就没有再多做言语。
到了晚上,老人又如同前夜一样不停地喊叫起来,很显然所谓的求仙问鬼通灵之说没有奏效。
闹腾到接近零点,夏珏实在是困乏得不得了,就起身来到病房外,过道里没有人,只有暗淡的灯光投映下来。
夏珏注意到斜对面的2009室的门虚掩着,不像是有病人的样子。
而2010病室依旧传出老人的喊叫声,即使在走廊里,也还是听得见。
“不如就在对面病房休息一下吧。”夏珏这样想着,轻轻推开了2009病室的房门。
“如果病房里有人,就谎称走错房间好了。”夏珏一边进入屋内,心里一边做好打算。
还好,正如所预料的那样,这间病房里果然没有人,两张病床上都空荡荡的,一张靠近窗下,一张靠近卫生间的隔墙,如同很多旅馆里的摆设一般。
夏珏关紧房门,在靠着隔墙的病床上躺下来,侧耳倾听,终于听不到了那老人的喊叫声,周围的环境难得的安静。
又困又累的夏珏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忽然,昏昏沉沉的夏珏意识到一件事情:“2009号,这不是当初书菲的病房号吗?没错的,当初书菲就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就是靠近窗户的那张。”
夏珏一个激灵从昏睡中惊醒过来,转眼向那张病床望去。
刚才还空荡荡的病床上如今居然躺着一个病人!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床头。
就在夏珏转眼瞧向对面病床的时候,那病床上的病人也慢慢转过脸来,与夏珏对视。
窗外有月光照进来,洒在那张病床上,洒在那张惨白无有一丝血色的病人的脸上。
这张苍白的脸对于夏珏来说再熟识不过了。
“书菲!”夏珏惊叫着欲从床上爬起来,却“扑通”一声滚落到床下。
夏珏捂着摔痛的屁股在冰冷的地板上翻滚了一下,再次朝着窗下的病床望去,微弱的灯光下,病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夏珏吃力地由地板上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终明了刚才却原是一场梦。
夏珏拾起枕边的手机,打开来,手机屏亮起幽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夏珏推开门,来到过道里,过道里空无一人,空气有些微凉,老人的含糊不清的叫喊声从2010病室里再次传出。
这样看来,老人不曾入睡,已经叫唤了大半夜了。
夏珏小心翼翼地推开病室门,“大哥,你来啦?”老人很清晰的一句问话把夏珏吓了一跳。
夏珏正欲作答,却感觉情形有点奇怪,老人歪着头面对着窗口又是一句:“秀华,你从哪里来呀?”
夏珏听江洺提起过,秀华是他母亲的名字,已经过世十多年了。
2010病室是在病院楼的北侧,宽大的窗口在北墙面,北窗外背着月光,是黯淡的夜色。
人民医院大楼呈大大的横躺着的丁字形,主楼坐南向北,东西方向延伸,西部又有长长的建筑,南北方向延伸,2010室位于主楼北侧接近这个丁字形的结合部,不知什么原因,西侧病院楼房的灯光整夜都点亮着,透过玻璃窗映入2010室。
因此,2010室的北窗外始终混杂着灯光和夜色,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显现出人影来。
夏珏凑近老人轻声问:“老爷子,您在跟谁讲话呢?”
老人家的眼睛仍旧盯着窗户说:“那不是吗?好多人呢。”
夏珏望着空空的窗子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窗户啊,哪来的人啊?”夏珏说。
老人家“喔”了一声,回过眼神来问:“这是在哪里呀?”
“在医院里呀。”夏珏说。
老人家又“喔”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有了几分倦意。
夏珏问老人家是不是要小便,老人没有吭声,只是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夏珏见老人家不言语,就躺回到自己的钢丝床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时间已接近凌晨,窗外的天色已然微微泛白。
就在天色大亮的时候,夏珏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盆不知是什么名字的花,开的是白色的花,叶子是绿色的,又长又大。
一个白头发的老者佝偻着极为消瘦的身躯凑近那花,不住地赞道:“好花啊!好花!”
夏珏惊醒过来,耳边传来的是病人不住口的喊叫声:“娘啊!娘!”
这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了,是江洺来了。
俩人照例给老人换药,发现老人又失禁尿了床。
夏珏将一晚上老人的状况告知了江洺,并认为老人的病情不容乐观,要江洺做好心理准备。
江洺面露忧色,没有说话。
待为老人擦洗涂药、撤换尿垫、打入流食等一切停当后,江洺向医护室走去。
不一刻,江洺取了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来,告诉夏珏如果今晚上老人仍不入睡,就为他服下这片药去。
夏珏猜测这是一片安眠药或者是类似于安眠药的镇静类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