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苍白的脸

“王一迪从他爸爸那里搞到了一把钥匙,约我今晚上去。”夏珏说。

“有病啊你们?去那种地方,怪瘆人的。”我说。

“人家小姑娘都不怕,你怕啦?”夏珏说。

“那倒不是。只是人家又没叫我,我跟着算什么?”我说。

“海杰,我知道你胆儿大,就算我求你了,好吗?”夏珏用近乎央求的口气说。

“嗯那好吧。”我停顿了一下答道,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夏珏这家伙虽然大白天里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甚至于有一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感觉,但是私底下却最是疑神疑鬼、胆小如鼠,特别是到了夜里,一个老鼠都能把他吓一个古楞。

听说小时候,他的外婆经常在晚上给他讲鬼故事哄他睡,一来二去,大约对于世间有鬼魂这事儿就信以为真了。

我这人最是拒绝不了别人的请求,听他这么说,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今夜格外的寂静,就连市医院亦是如此,只有几间医务室或者病房的窗户亮着幽暗的灯光。

天平间在医院大楼的后面,整个院子的东北角上,是一间低矮的不起眼的小平房,掩映在几株老槐树下,显得愈加阴森恐怖。

王一迪和我走在前面,夏珏亦步亦趋,跟在我们俩身后,穿过幽静的大院,来到了天平间门前,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夜风吹起,老槐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有几片枯叶随风飘落下来。夏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一迪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来,将钥匙插入钥匙孔里,“卡吧!”,门锁发出沉闷的响声,打开了。

王一迪轻轻拉了一把铁门,那陈旧的铁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铁门开了一个缝隙,屋里黑漆漆的,像是涂了一层黑墨,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一迪转过头来,朝身后俩人点了点头,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脸上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远处医院大楼几处诡异的灯火。

王一迪一闪身钻进了天平间里。

我和夏珏相视一望,夏珏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紧我的上衣衣角,感觉得出他的手在瑟瑟发抖。

我顺势抓住他的手,拽着他一步迈进太平间里。

忽然一股冷风吹过,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声关闭了,屋里更是漆黑一片。

夏珏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里浸出冷汗来。

“吱呀”一声,听上去是从一张尸床上发出的响动,夏珏吓得“妈呀”一声从身后紧紧抱住我。

“咔嚓”,一点亮光燃起,原来是王一迪打着了随身带来的打火机。

打火机微弱的光亮照见了太平间里的情况,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不过就是一间停尸间罢了。

一扇破旧不堪的铁窗下,是一张同样破旧的木桌,桌面上摆放着几本小册子。旁边有一把破旧的木椅子。

余下的就是几张尸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王一迪举着打火机挨个看去,只有一张床上有尸体躺着,从头到脚盖着白色单子,其余床上空空如也。

三个人来到那躺有尸体的尸床旁,王一迪伸手去拉那白色单子,夏珏依旧躲在我身后,战战兢兢的样子。

床单被掀开了,一具女尸呈现在三人面前,死者一袭白裙,面容姣好,肤如凝脂,貌若梨花,像睡熟了一样。

这女人除了脸上毫无血色,像一张白纸之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居然让三人无从判断她的年龄。

就在三人盯着那具女尸出神的时候,忽然太平间铁门外传来响动,王一迪赶紧熄灭了手中的打火机。

门外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人说:“老郭,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门锁着呢。”这说话的是医院的门卫老严。

那叫做老郭的是医院的锅炉工,只听他说:“奇怪了,刚才明明看到有光亮儿的。”

“不会是鬼火吧?”门卫老严发问。

“你别吓唬我,走,到窗户那边看看去。”锅炉工老郭说。

不一刻一束刺眼的光亮由破旧的铁窗照进来,那是老严拿着手电筒向太平间内照看。

幸亏我们三人及时躲在了那张破桌子底下,这才没有被发现。

那手电筒晃来晃去,从太平间内一张张尸床上照过去,照到了躺着尸体的那张床上。

忽然,我们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那具尸体上掀起来的白布单子,我们没有重新盖上!

然而,当那束光亮照向那具尸体的时候,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条白布单子居然好端端的敷盖在那具尸身之上,仿佛并不曾有人掀动过!

我们三人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明晃晃的白布单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是谁盖好的那白布单子?是她自己吗?

窗外的手电筒继续摇晃了几下,外面的俩人见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咕哝了两句,收起手电筒走远了。

待到外面没有了动静,我们三个人赶紧打开铁门,一溜烟地逃出了医院。

在经过医院大门时,门卫室里的老严头正在低头看报纸,见我们几个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由得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拿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夏珏一直纳闷那天那具女尸身上的白布单子是如何重新盖上去的。可是没过几天,我们这夜闯太平间的事情还是暴露了。这一次三人的结果,自然是挨了老师和家长一顿臭骂。

不过后来的王一迪不负众望,终于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北方医学院,再后来,就在她父亲荣升院长的时刻,也光荣地进入了市人民医院正式成为了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

现在每每回想起来,也还是对于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令人费解的还是那两个问题:第一,那女尸身上的白布单子究竟是如何盖上去的呢?第二,那件事情又是如何暴露的呢?

夏珏曾经暗地里如同一个推理小说家那样试着进行过一番推理,首先,老严和老郭显然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是王一迪或者海杰搞得鬼。

先说王一迪,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胆大心细,机敏过人,有可能是她及时为那尸体盖上了单子,随后又不小心将实情透露给了她父亲或者什么人。

然后是海杰,这家伙凡事总是爱故弄玄虚,也许又是他背后搞的小动作,一手导演的恶作剧。

然而无论如何,这些推测都很是牵强附会,没有人愿意挨老师和家长的一通臭骂不是吗?

那就再说说第二种可能。

这还是后来听说的,那就是当时市医院里有一批实习医生,其中有一个叫做白依道的,行为十分怪异,他是主修外科的,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每天没事总是瞧着一个个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人体器官标本出神。

有一天深更半夜,锅炉工老郭出来去锅炉间添煤,撞见太平间附近有个白影子晃过来晃过去,吓得一声惨叫。

对面那白影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呆立在原地不动,却原来是白依道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站在那里。

从此白依道便有了“白一刀”的绰号。

难道是那天晚上“白一刀”也去了太平间,事先躲在了里面?

可是“白一刀”也同样没有理由将这事情透露给院方啊。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具死尸自己把白色单子重新盖在了自己身上!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疑问始终在夏珏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还有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随着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愈发真切了。

这像是谁的一张脸?夏珏的头脑里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心头一震。

“书菲怎么样啦?”王一迪关切地询问书瑶道。她的问话将夏珏从遥远的回忆之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好像好一些了。”书瑶答道。

“我过去看看。”王一迪轻轻说。

王一迪和书瑶在前,夏珏跟在她们两个身后,走回书菲的病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家里喝着下午茶,观看着一场中超联赛,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来人是夏珏。

他脸色苍白,慌里慌张,那样子看上去使我想起了几年前他要我同他一起去太平间的情景。

我邀请他坐下来,一同饮茶,见他神色稍定,这才问道:“怎么啦?有事么?”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将茶杯放下。忽而又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终于开口道:“有件事情实在是诡异。”

我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就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太平间的事么?”他说。

我点点头问:“怎么啦?”

“你还记得我们看到的那具女尸吗?”他接着问道。

我又点点头。

“真是见鬼了!”他说。

“怎么啦?”我又问。

“我觉得我又遇见她了。我是说她们两个简直太像了,同样地躺在床上,那一张苍白的脸。”夏珏有些语无伦次。

“谁呀?”我问。

“书菲。”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