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要什么要

今日是个灰蒙蒙的阴天,气温相较昨天而言更冷了,尼汝村就隐匿于这层薄薄的雨雾之间。

魏蓝和谢潇潇也注意到吉兴略显轻浮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面退了一步,而后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又赶紧瞥了对方的裙子的一眼。

好像并无不妥啊?

万遥也扶着行李箱提杆等在了原地。

“废什么话?”

程青盂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吉兴一脚。

吉兴当即弯下了腰,两手搂着膝盖嗷嗷叫唤起来,表演痕迹就重到夸张的程度了。

“少叫唤,别装。”

程青盂补了句,嗓音有些沙哑。

与那晚电话里的音色完全吻合,像酒精饮料中掺了碎冰一样,万遥的心莫名其妙跟着提了起来。

“不至于吧,老大?”吉兴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下死手是不是?我今天还要开车呢!”

“你活该啊。”春宗幸灾乐祸道。

万遥这才注意到他,黑皮,鼻子又高又挺,长卷发随意地扎起,留下随性的两撇微微挡着了两颊,左耳带着枚铂金环状耳饰,整个人瞧着倒比吉兴更稳重靠谱。

有句话吉兴说得很对,他们俩兄弟虽是双胞胎,但这长相和性格还真是两模两样。

吉兴依旧抱着被踢的腿,扭头忿忿道:“我不就开个玩笑嘛。”

春宗也弯着腰瞄他,语重心长地劝告:“阿妈说过,不能对女孩子开这种玩笑。”

吉兴闻言立马原地弹了起来,两步扑倒春宗身上锁他喉,又把魏蓝和谢潇潇给吓了一跳。

“那个,程师傅,我们先进去了啊……”魏蓝有些害怕。

程青盂:“好,行李箱留下,我待会帮你们放后备箱。”

“谢谢!”

“谢谢程师傅。”

魏蓝搂着谢潇潇的胳膊,又瞥了眼打得火热的兄弟俩,头也不回地往大厅那边跑了。

“我可是你哥!”吉兴捏着春宗的下巴威胁道。

“你算哪门子哥哥?”春宗有些不服气。

“是不是想打一架?”

“谁想跟你打啊?你待会又跑阿妈那儿告状去!”

“……”

两人越吵越激烈,最后甚至连蹩脚的普通话都不说了,索性换成了浑厚的藏语继续激烈掰扯着。

万遥头顶盖着卫衣的帽子,长发顺势放在颈窝两侧,抿紧嘴唇看着他俩,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程青盂倒是见惯不怪,手揣在兜里也望着两人。

“&^%$^*%(#^……”吉兴嚷嚷着。

“我#*&%#等着!”春宗不甘示弱。

万遥最终没绷住,被两人逗笑了。

程青盂取出兜里的手,抵着吉兴的右胳膊,从两人身后绕了出来,径直走到了万遥的面前。

“很好笑吗?”他问。

万遥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反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听得懂吗,就觉得有意思?”

程青盂有些好奇。

这几年他接待过不少游客,无论男女老少,听见他们说藏语都会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是陌生的语言环境施加给人的焦虑综合征,所以公司才会要求他们务必练好普通话,方便沟通和交流,也不至于丢失客流量。

“听不懂啊。”万遥又探头看了吉兴和春宗一眼,“你不觉得他们很幼稚吗?就像吵吵嚷嚷的小学生。”

程青盂不反驳这个说法,极其无奈地耸了耸肩。

“行了!”他回头制止这场闹剧。

春宗这才掐住他哥的脖子,赶紧将人从他身上扯开,刚刚才整理好的发型都乱完了。

“少说点废话。”程青盂又警告他。

吉兴喘了口气,“我真就只是开个玩笑嘛。”

“玩笑不能乱开。”程青盂拖长了尾音,“赶紧进去点点你俩车上的人到齐了没?”

“好。”吉兴又等着春宗,“晚上再教训你。”

春宗忙着整理发型,“谁怕你啊!”

两兄弟又吵吵闹闹地往大厅那边走去,只剩下万遥和程青盂还立在走廊过道上,两人之间还隔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

万遥就在他面前站定,品味着他方才的那句,突然冒出种心虚之意。

玩笑不能乱开。

怎么像是说给她听的一样。

程青盂抬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朝里偏头示意,“进去吃早餐。”

“那你呢?”

“先去放行李,待会直接出发。”

万遥眨眨眼,“要不要我帮你留一份?”

程青盂扶着三个箱子往外运,“不用。”

“别跟我客气呀。”万遥将头顶的帽子扯下,笑了下,“毕竟咱们俩这关系……”

程青盂动作一顿,一口气呛在喉咙,目光上下在她脸上扫了圈,不留情面道:“我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急了。

“真绝情呀。”

万遥顿时心情大好,惬意地转过身去,“那你慢慢忙吧。”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整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尽管雨中景色别有一番风味,但万遥始终提不起太多兴趣来。

她不喜欢下雨天。

不喜欢雨水激荡冲刷起尘埃扑面的感觉,不喜欢雨后下水道透露出的腐烂臭味,不喜欢鞋袜被雨水泡湿后黏贴感。

雨天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所以她对这偌大的普达措森林公园并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整天,转眼又到了幕色降临时。

晚餐地点在一家专门接待游客的大宅里面。

大宅门口的停车场被停得满满当当的,暗红与土黄搭配和谐,装饰着房屋建筑的各个部分,门窗上雕刻涂画着各类图腾,保留着独特的人文底蕴。

几位身着藏服的阿哥阿姐,手捧白色哈达迎接客人。

程青盂领着一车人绕出停车场,领着大家往那座气派的大宅走去,他走着走着又回过头问了句:“看见左边那位卓玛了吗?知道她两臂上放置的白色丝绸是什么?”

“哈达。”

大家不约而同道。

“对,那就是哈达,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敬献哈达是藏区的传统。”

“待会他们也会逐一向各位献上哈达,这就需要注意一下领受哈达的基本礼仪。在领受时,可以将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恭敬地接过来,然后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面。”

“或者你也可以弯腰前倾,便于对方将哈达挂在你脖子上。”

程青盂耐心地给大家普及着礼仪知识。

万遥他们排队一一受过哈达,又跟着程青盂进到了大宅里面。

踏上几步楼梯,就是统一用餐的地点,与其说这里是餐厅,倒不如称为表演厅。大厅的四周都是用餐位,每张木质小桌的两侧都摆着几张木凳,井然有序的摆放在靠墙的位置。

中间空出来一大片场地,应该是用于表演的舞台,舞台上立着几根雕技精湛的大柱,柱身上绕着几段颜色鲜明的绸缎,房梁上是金碧辉煌的灯盏和同色系的帷幕,整个餐厅至少能容纳400人用餐。

程青盂领着他们在正南方的位置落座,小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类食物。每人单独一口小铜锅,锅里盛着些姜蒜浓汤,应该是用来煮小火锅的。

才坐了不到十分钟,整个场子都热了起来,四面八方,座无虚席。

程青盂帮着服务员给他们的小锅点火,魏蓝正好问了句,“程师傅,待会还有表演吗?”

“有,七点半开始。”

魏蓝有些雀跃,“真的吗?那还挺不错的,我们这个位置正好对着舞台。”

程青盂也没说什么了,只淡淡地点了点下巴。

晚餐的饮品依旧是酥油茶,不过这成色比昨晚的还差,万遥咂了咂舌选择空着杯子。

程青盂一眼发现了这点,“不渴吗?”

另一头的徐文斌恰好评价了一句,“咦,这什么味儿啊?还是昨晚那个好喝点啊。”

万遥抬起了头,“有其他的吗?”

“有。”程青盂淡淡道,“青稞酒,你要吗?”

万遥惊喜地睁大了眼,“要!”

程青盂微微颔首,低头注视着她,“要什么要?”

万遥立刻收了笑脸,有气无力地“嘁”了一声。

烟也没有,酒也没有,真的是遭罪。

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像样点的超市买包烟。

她埋头暗暗计划着。

程青盂又换到隔壁位置继续点火,视线却还在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身影上。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将头发扎了起来,挽成了一个小巧的丸子头,卫衣的帽领贴着她白皙的后颈,纯白的哈达压着几根细细的碎发。

程青盂忙完后又倒了回来,突然丢下两句,“等着。”

万遥茫然地抬起脑袋来,“等什么?”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知这人宛若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顾自的绕出了餐厅,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锈红色大门外。

万遥也没多计较这一茬,很快就融入了集体小火锅的热烈氛围中,将一片片羊肉卷裹满小料塞进嘴里,这种毫无形象的吃法确实酣畅淋漓。

程青盂回来的时候,舞台中央已经开始进行歌舞表演了。

他披风戴雨地闯进了餐厅,身来还染着夜晚的寒气,手里提着个大号透明购物袋。

“你去哪儿了,程师傅?”魏蓝关切地问道。

程青盂呵出一口气,“超市,买水。”

买水?

万遥不自觉地停在筷子。

方才这一路过来,位置越来越偏僻,小卖部都很少碰见,也不知道他为了找超市跑了有多远。

袋里的矿泉水不多不少,恰好十瓶,程青盂按顺序给每人都发了一瓶。

隔壁桌的游客又在打趣吉兴,嚷嚷着让他也请大伙喝水。

舞台上的音乐响亮,耳边的交谈声嘈杂。

程青盂默默走到了她身边,将剩下的袋子也一并给了她。

“拿着。”

万遥用纸巾擦了擦嘴,才道:“谢谢。”

程青盂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赶紧吃。”

“你呢?”万遥问。

毕竟桌上的菜品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我找春宗他们去。”他留下一句。

这场表演的主持人语言尤其幽默,一个接一个的段子,将观众们逗得哈哈大笑。

万遥也跟着笑,接着拧开了矿泉水瓶盖,正举到面前准备喝的时候,身旁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哎,小美女!”

万遥回头望去,一个腆着大肚腩的中年油腻男人醉醺醺地看着她,语气和眼神瞧上去都有些不怀好意:

“要不要跟我喝一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