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时如今在车上表现出来这些最开始只是想混过她不擅解释这一茬,褚暄停太过小心眼,她不想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把人得罪了。
后来褚暄停提到了邺城一事,以褚暄停的能力,定然能查到那一万鹰卫的事,如今傅家被搜查成这样,那道密令恐怕早不知落入谁手中,肃帝态度又不明了,一万鹰卫的事若是说不好便会成为傅家豢养私兵意图谋反,所以索性将借着机会将这一万鹰卫在褚暄停这里过明路,也免得日后生事端。
而且她都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了褚暄停,怎么也算是表了一把衷心,一次两次或许不能让他信,次数多了,总能有点用。
她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过是将从前的情绪与心理调动出来便足够,却不知褚暄停也在算计。
褚暄停不是没看出傅锦时装,一个能抗住陆家刑罚,能在诏狱为了活下来宁愿废了胳膊和腿的狠人,甚至能扛过十八道酷刑的人如何能是一个软弱之人。
但是既然她装,那他便借机问一问叶云查到的邺城那多出来的一万鹰卫是怎么回事,也省了多费工夫,如今便只需要让人去藏阁将备在那里的密令拓本找出来便行。
大瞿律法,帝王所下圣旨皆留拓本放入藏阁。
便是密令也不例外。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到了乾正殿,褚暄停到了里头,傅锦时则是与沉西一同等在外面。
不多时,张公公出来,“傅姑娘,陛下宣召,随老奴来。”
傅锦时跟在他身侧进入了乾正殿,进去后一眼便看见肃帝在写字,褚暄停站在一旁磨墨,她跪下身恭敬行礼,肃帝搁下笔,“抬起头来。”
傅锦时依言抬头,肃帝道:“与你父母倒是像。”
傅锦时没出声。
“性子倒是比你父母要沉静些。”说到这里,肃帝脸上带了些怀念之色,“朕与你父亲当年也算不打不相识,你母亲当日还拉偏架。”肃帝说着像是想起当日的场景,笑了一声才又说:“看似拉架,实际拉着朕挨了你父亲好几下。”
傅锦时说:“阿娘向来护短。”
“你母亲与父亲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肃帝笑道:“说起来,朕也是是看着你父亲从白衣一步步走过来的,不过起初你父亲要参军时,你母亲还不同意,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父亲安慰了许多天才让她放下心,但是第一次回来就受了重伤,为了不让你母亲担心还瞒着,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不过你母亲并没有阻拦他第二次,只不过每次回来都会被拘在家中调理身体。你父亲每次同我们在一起时看似苦恼被拘在家中不得自由,实际每回都在炫耀。”
说到这里,肃帝问她,“你母亲去世这些年,你父亲过得如何?”
傅锦时垂眸,“极少归家,即便没有战事也是宿在军营。”
肃帝叹了口气,惋惜道:“你母亲一手医术极好,你父亲镇守永州朕最是安心,便是你的两位兄长和姐姐也都是有大作为之人,将来定然都是我大瞿的猛将。”
傅锦时没说话。
“你也是极好的,扛过了诏狱十八道酷刑,活了下来。”肃帝看着她说:“不过你往后便与傅家没有关系了,安心在太子那里做侍药奴,便无人能再拿傅家一事治罪与你。”
傅锦时垂下头行礼却没应声,她知道肃帝何意,不过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将她从此事中摘了出来,傅家一事到此为止。
可这件事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去,她直白问道:“陛下,您既然相信傅家无罪,为何不还傅家清白?”
肃帝没想到傅锦时能这样直接地问,他看向太子,褚暄停如同没看到般继续专心致志地磨墨。
“你错了。”肃帝眼底不悦,却没表现出来,他敛了神情,“朕救你是看在你父亲从前的功劳,而非是相信你父亲没有叛国。你父兄如今不见踪影,又有陈家供出傅家贪墨粮草一事,便是朕也无法再相信你父亲。”
闻言,傅锦时深深躬下身去,她额头抵在交叠放在地上的手背上,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她说:“谢陛下救命之恩。”
肃帝欣慰笑道:“你懂事便好。”
恰在此时,张公公从外头进来禀告,“陛下,二皇子来了。”
“让他进来。”
“是。”
褚暄停磨墨的手终于停住,“父皇,儿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回府。”
“你且回去好好养着,秋狩的日子眼看着要到了,务必调理好身子。”
“是,儿臣告退。”
傅锦时也行礼跟在褚暄停后头退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时,与张公公引着的二皇子打了个照面,褚昼津挑眉直接道:“这位姑娘甚美。”
傅锦时皱眉,褚暄停似笑非笑,“你若不想说话,孤这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大哥,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别这么吓人嘛。”褚昼津笑着朝傅锦时眨眼,“是吧,美人。”
他一身紫色衣裳,在腰的位置绣有蝴蝶,头上没带发冠却有一根长簪,说是长簪不如步摇来的准确,整个人招摇惹眼到极致。
傅锦时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在宫里遇到过的那个打架喊着“不要打我的脸”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的容貌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傅锦时难得有些无言,刚才被肃帝激出来的戾气骤然散了些许。
褚暄停没再理他,抬脚便走,傅锦时跟在身后,却在与褚昼津擦肩而过时,手里多了个东西,她没表现出异样,指尖一推,东西没入袖口。
入夜,傅锦时换了身深色衣赏,打算去二皇子纸条上写的地点。
沉月与沉星日常若是训练地晚了,便宿在了沉铁卫,今日也正巧省了她一番周折。
她绕过太子府的护卫,从后墙翻了出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隐蔽处上了一辆马车,里头坐着的正是二皇子。
听见动静,褚昼津睁开眼,他笑道:“我还以为姑娘不会来了呢。”
“你既敢这样直接将纸条塞于我手,不就是笃定了我会来吗?”傅锦时也没有拐弯抹角,“东西呢?”
若非褚昼津在纸条上写有关于傅家的东西要给她,她今日必不会冒险来见他。
她虽来京城不久,但也摸清了一些状况,二皇子褚昼津吊儿郎当,轻浮浪荡,像是对皇位没有兴趣,但她并不这么认为,若是真对权力没有野心,完全游离之外,他就不会有傅家的线索。而她如今正是取得太子信任的关键期,贸然与褚昼津私下接触并非明智选择,但信任可以再取得,傅家的线索她赌不起一点。
褚昼津将一小卷染血的纸交给她,“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直来直去。”
傅锦时没理会他的话,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二月初七留云滩,四城换傅家满门。
傅锦时目光倏然凌厉,“谁的?”
“别这么吓人。”褚昼津说:“那肯定不是我写的。”
“你从哪里得的!”傅锦时她紧紧盯着褚昼津,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反应。
褚昼津摇了摇头,“京城外拦截的,刑讯逼供只后知晓是送往边境的,我没记错的话信上面写着的恰好是留云滩大败的日子。”说到这里褚昼津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我拦下了消息又派人给你父亲送了信,本以为此事不会发生,却没想到还是……”
傅锦时抓着纸条的手指因为用力指骨都在泛白,她看着上面的“留云滩”三个字,下一刻这三个字便化作了满地的尸体,她放佛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竟真的是京城的人干的,十万大军,四城百姓,竟就为了杀她傅家而被这么葬送。
何其荒唐。
“我给你这个也是想给你提个醒,京城既然有人要傅家人的性命,那么定然是因为傅家触及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者占了利益,定然不会放过你,行事小心些。”褚昼津提醒道:“尤其你如今是太子的人,危上加危。”
“多谢。”傅锦时收了情绪,“你想要什么?”
即便褚昼津同她说话时语气熟稔,看着没什么架子,还好心提醒,字里行间像是在顾及小时候的情谊,可她并不信,她与褚昼津不过只有小时候两次一起打架的情谊,绝不可能让他这样帮忙。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褚昼津笑道:“太子殿下身体一直不太好,太医院都无法子,所以即便你调理不好也不是大罪。”
傅锦时注视他片刻,“我会保你一命。”
这话便是拒绝了褚昼津。
褚昼津眯起眼睛,笑得危险,“出尔反尔可不好。”
“我只是问你想要什么,却没说一定会答应你。”傅锦时说:“太子的身体调理不好我是不会获罪,可太子死了,以我如今的处境,我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去?指望你救我吗?”
“为何不能指望我?”
“你若诚心合作,今日便不会让你的贴身护卫赶车。”
“更何况——”她说着微微俯下身,“谁又知道这张纸条是不是你自导自演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褚昼津在他身后笑得更深了,他本以为傅锦时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没想到竟然这样清醒理智。
真是棘手。
“回府。”
赶车的商邑应声,“是。”
马车走后,拐角处沉月也转身朝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