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白衣之妖一句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话给说怔神的郑云峰不由的咽了口唾沫。
若知他是妖,又怎不知妖与人情理之中的世俗矛盾?
企图用对付人的态度去对付一只不会怜悯与人的妖,这岂不是又闹了笑话?
“那我杀了她?”
手持残剑的郑云峰将手中的利刃贴在了作为人质的玉怜怡雪白脖颈上,紧皱眉头,心中多少赌了一份侥幸。
一手握着百变伞,一手捂着腹部淌血的伤口,玉怜怡最后稍有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前的白衣,缓缓闭上眼睛。
若你便是他,那该多好......此生,也许也就无憾了吧。
玉怜怡心中如是悲伤,红唇微启:“果然......妖就是妖......”
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实则甚是担惊受怕的帝晨儿没有理会她的附和,对着子书弟子哂笑道:
“想杀就杀,岂不随你?”
话音落罢,眼瞅着那人欲要一不做二不休,帝晨儿冷冷补充一句:
“在动手之前!你可要想清楚喽,只要你们将这位施符箓的师兄弟留下,其余人皆可活,你们亦与本王再无瓜葛纠纷,但倘若你杀了这女人,恐怕本王不与你们为敌,蓝碑剑门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又如何?”
郑云峰皱眉犹豫道。
“如何?”
帝晨儿撇嘴道:“蓝碑之中有一大师兄,修的一手好剑,且得仙缘在体,本王亦是头疼与他,你们小小燕地剑门又岂是他剑下对手?”
闻言,郑云峰犹豫了,但是也因为这话,一旁的眉心痣孟锈誉却突然笑道:
“子书死活又与你何干?妖怪,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与这位蓝碑姑娘有着怎样的瓜葛,但你无需再刻意掩饰你的内心,我听得清楚明白,你不想让她死,只是畏与被威胁。还有这位蓝碑姑娘。”
说着,他便看向玉怜怡,道:
“你的伤势不能再缓,若是任由这般耽误,恐人间最善医师也无法妙手回春,对你无力回天,故此你也不必在此时配合这妖怪演戏。”
被他这寥寥几语给戳破心思的帝晨儿和玉怜怡皆是皱起眉头,若说那个威胁玉怜怡的子书弟子容易被牵着鼻子走,那么眼下这个眉心有痣的子书弟子则显得有些处变不惊,善于洞察。
未等帝晨儿再有开口,眉心痣孟锈誉直言道:
“眼下我虽做不了剑门的主,但我足以看的明白,这副状态下的我们不是你的对手,若你不同于别的妖,我们可以各自退让一步,你放走我们所有人,我们放了这位蓝碑的小师妹,我想这才是我们当下对双方皆有益的选择。云峰师弟,你怎么看?”
话罢,他便看向正欲再度用那位蓝碑小师妹去威胁眼下拦路之妖的郑云峰,眼神沉沉,意在提醒,愿你好生思量后再做选择,大局为重。
由此,郑云峰陷入了沉思,思衬许久后,他抬头扫过天上无意出手援助的众修士,继而又看向退后一步的白衣之妖,问道:
“一只妖,咱们同他做交易,可信?”
“可信!”
这期间也在玉怜怡和那位施的一手好符箓的人类之间权衡过短暂时间的帝晨儿率先直言,在他眼里,玉怜怡这个与自己有缘的姑娘挺不错的,而且在这几日的接触后,不由自主的已将其当做了自家的妹妹,这种事,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情至心头方觉察。
帝晨儿又补充一句:“这并非交易,而是商议。既然我的真实想法已被看透,那便各退一步。若你们不信与我,我可以给予你们一次信任。可将桑桑姑娘交由这位眉心痣,我对他比较放心,然后你们其余人退远后,一手交人,一手放人不追,如此可行?”
“可行!”
眉心痣孟锈誉说着便走至郑云峰的身边,准备接手那位赌上他性命的蓝碑小师妹。
心中虽有千百个不愿如此再丢颜面的郑云峰也在权衡利弊之后,甚是不情愿的将人质猛推向三师兄孟锈誉,而后者在接过被重伤的蓝碑小师妹后则是温柔以待,同时撕下衣袂一角,塞在对方捂着伤口的手中。
见状,郑云峰冷‘嘁’一声,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高高扬起手臂,冷道:
“子书众弟子听令,咱们......”
话音未落,忽然众人皆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滂湃仙气匆匆而来,帝晨儿亦是紧皱眉头,下一刻便有一厚重的声音如雷般沉沉震耳。
“众弟子听令,斩妖除魔,匡扶正道,随我诛妖!”
话语间,子书剑门狼狈弟子皆在这一刻有了主心骨,一时颓然气氛陡然大变,虽已无仙气,但皆是精神抖擞,且同一时间内,郑云峰一手抢过三师兄孟锈誉手中的人质,再入他手,更显阴险狡诈。
“风纪飞扬!”
迅速出手欲要夺回玉怜怡的帝晨儿晚了一步,且有一剑御来,从天而降!
此一剑,仙气滂湃,速度威势皆如雷霆,甚至比一闪而过的闪电都要迅猛数倍。
刹那间,帝晨儿来不及多有考虑,瞬形施展,出现在郑云峰之后,欲一剑斩落对方头颅,可是那柄残剑已然刺进玉怜怡的脖颈内。
且同时,那柄被帝晨儿躲过,本该直接刺入地下的一剑却突然调转剑尖,从郑云峰与孟锈誉两者之间的微弱空隙之中穿插而过,愣是刺进了白衣的腹部!
风压震震,帝晨儿被一剑震飞,钉在一棵残木桩上。
也是因为这股风压攻势,孟锈誉和正对玉怜怡下杀手的郑云峰给震飞而出,三人踉跄倒地,阴差阳错间,玉怜怡躲过此番性命之危。
“妖孽,落我郑元良之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满脸刚正肃穆的郑元良从天而降,剑指用力御剑,钉刺被一招六重天的风纪飞扬所镇压在木桩上的白衣之妖,嘴角微扬道:
“一早便瞧出你是妖,没想到竟还自己送上门来,你的妖丹,本宗主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话语间,只见得他猛地高抬剑指,刺入帝晨儿腹部的飞剑便欲迅猛提起,欲要开膛破肚。
感受到插入腹部的长剑有着强劲的劲力,帝晨儿收起手中之剑,双手迅速握住剑柄,妖气徒然爆发,长出五条冰蓝色尾巴的同时,妖气自身后凝出一头五尾灵狐。
随着五尾灵狐嘶鸣咆哮,五柄妖气所凝的虚幻大剑赫然成型,一剑劈开树桩,四剑迅猛飞出,其中一剑悬停与玉怜怡身侧,另外三剑则是齐齐攻向那位子书剑门的现任宗主郑元良。
在感受到这飞来之剑上的滂湃妖气时,郑元良微皱眉头,另一只手再出剑指,点出数道剑气,与此同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令道:
“速走!回剑门!”
“说留就留,说走就走,你当本王只是看客而已?”
趁着对方疏松御剑分神,帝晨儿嗤鼻一笑,怒震臂碎了沾血之剑的同时,欲要认真起来,可是就在他准备彻底动手之际,天上悬停的陈塘关看客们皆是相继坠地,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而此时空中也仅剩下魏大权和赛掌柜,正在交谈询问些什么。
郑云峰欲要掳走那位身受重伤的蓝碑小师妹,正在他同那柄守护之剑做抗衡之时,眉心痣孟锈誉突然抓住空隙,将那人质给带走了,且化作流光已然飞出甚远。
而郑云峰也在武邴恬画出搬山和开山符箓之后,与众子书弟子逃之夭夭。
眼瞅着玉怜怡被他们给带走,帝晨儿自然是慌了神,但是他的每一步动作,皆是被这众位修士盯的很严,还未曾踏出半步,便见他们蜂拥而上。
“本王无意杀人,你们当真要拦本王救人不成?”
“妖本是邪,斩妖除魔,乃我等修士之责!”
“多谢诸位相助,子书剑门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郑宗主客气了,匡扶正义,乃我等本分,天下修士不分家,只愿郑宗主记得今日共诛此妖之情便是。”
“......”
面对众多不同于子书弟子的修士,帝晨儿嗤鼻一笑,讥嘲间,已反握七星诛天,一声低沉:
“震百川!”
此一战,雨幕潇潇久未停,血雨杀伐果成河,刀来剑往气无歇。
众修士尽趴在地,这白衣已成血衣,大喘粗气狼狈独立其中,身上剑伤繁多,要害处却不过三二。
只是郑元良远遁,这些被当当做弃剑来利用的修士们皆是傻子。
帝晨儿一览倒下修士,沉沉道:
“今日本王绕你们不死,但尔等样貌皆已入我眼中,倘若被掳走的桑桑姑娘出半点差池,本王将会大开杀戒,化为你们的梦魇,也许荡平陈塘关,也正和当下本王怒意。
本王与你们本就无仇无怨,看天理,他们害本王在先,掳人在后,你们这些修士皆是瞎了眼,只认本王是妖,便多有如此献媚与大剑门,怎么?现在连喘息都困难,是不是可后悔见风使错了舵?”
说至此,他扬天喊道:“这些人你们可救助,但莫要再挑战本王的底线。”
话语罢,他已化作流光追去。
——
雨幕苍穹,数十道御剑飞行的子书弟子紧跟眉心痣孟锈誉和武邴恬之后,而在孟锈誉的飞剑之上,失血过多的玉怜怡脸色苍白,眼皮沉重似下一秒就能够睡去。
“不能睡。”
她这样呢喃提醒自己,甚至会用手去掐自己的大腿。
相比于郑云峰的狠厉,孟锈誉倒是同情这位与此次事件并没有什么关联的蓝碑小师妹。
别人说他总是在钻牛角尖,但他却坚持自己的道,他所寻求之理,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
武邴恬问道:“你是要带她回剑门?”
孟锈誉回道:“那妖本性虽然不坏,但此时子书惹怒与他,故此这姑娘想来会受些罪,与其在这里等着被救治,不如直接回剑门,求三师叔出手救人。”
武邴恬皱眉道:“师父是热心肠,可你要明白,云峰师弟的一句话,哪怕是师父也要思衬再三,所以......即使你将她带回剑门,也很难将其救下,倘若云峰师弟一心要致她死地的话。”
孟锈誉看向他,凝重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武邴恬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不见云峰师弟,旋即凑近,低声道:“如今剑门已面目全非,早不是当初模样,你认公道之理,得罪众多,不该回。
昔日里二师伯还可以护你,可眼下郑家后辈权势滔天,你一旦犯错,郑云峰便有足够的理由将你判以死罪,他不会将你逐出剑门,定留你强行逼问,拷打下也会问出你祖传之剑的下落,和你孟家的功法秘籍。
该走!”
“走?”
孟锈誉微皱眉,道:“叛宗亦是死罪,锈权还在剑门之内,我若走,岂不是害我手足?”
“二选其一,这是你们无法改变的事实。”
武邴恬轻叹口气,补充道:“你们兄弟二人皆走,实属不可能;他若走,你为羔羊;你若走,他为羔羊;皆不走,皆为羔羊,待宰!”
“那便让他走吧。”
孟锈誉目视前方,神情凝重道:“我顿丘孟家的剑凤囚凰,锈权比我这个做兄长的更有天赋前程去延续继承。”
“但你不要忘了,他体内种有郑元良的缚心咒,一日不解,一日便不得踏出剑门半步,你比他更容易脱离剑门,更容易活下去,这是事实。”
武邴恬握拳道:“武家的半卷天行箓已经被郑元良得去,所以我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甘心与愧对祖宗的心理情绪交织的心痛。阿誉,你若始终因锈权而束缚在剑门之内,剑凤囚凰必然会落入郑家之手,你以为,你还能顽强抵抗多久?”
孟锈誉决心已定,坚定道:“我并不曾做出有损剑门之事,我想他们应该还不会明目张胆的威胁我要害,不然公道何在?会被世人唾弃的。”
武邴恬无奈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又如何?至少匹夫无错。”
孟锈誉坚持己见,御剑提速而去,将武邴恬落在身后甚远。
他想静一静,想要不听这人心叵测,想要不听这世道艰难,他只想清静清静,只想从心而行,认个道理,走个公道,无怨无悔罢了。
——
追出甚远的帝晨儿在一竹林地偶遇一位正口中酣歌,行着夜雨路的骑驴小道士。
擦肩而过的瞬间,小道士云淡风轻的笑问:“这是要去哪儿?”
匆匆而行的帝晨儿闻言并未理会,但是下一息当他出现在百米之外后,看到三两处被火焰烧成灰烬的残骸,眉头不禁一皱。
明显打斗痕迹。
下意识的侧眸看向身后的骑驴小道士,但是却突然发现那一人一驴已不再原地,好奇间,帝晨儿只觉得脑袋撞在一处金刚石上一般,撞得两眼冒金星,迫不得已停下脚步,捂着脑袋颤颤后退几步。
骑驴的小道士拍着驴脑袋捧腹大笑:“我这驴可不是血肉之躯,还真有人会撞它金刚脑袋哩,真是笑死人了。”
被撞得脑袋生包的帝晨儿冷眯起眼睛,“刻意而为之罢了,为何要阻我去路?”
小道士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故意撞驴脑袋上来的?”
帝晨儿懒得同他废话,持剑指他,冷吓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微末道行也想行‘替天行道’之事,自不量力只会惨死山野。但念你我并无因果仇恨,我并不急着出剑,可你也勿要阻我去路,我很急,急的可能会杀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
小道士捋着竖起来的驴耳朵,提醒道:“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哩,是不是你故意撞驴脑袋上来的?”
“这重要吗?”
觉得对方是在羞辱自己的帝晨儿长呼口气,“若再故意纵驴挡在我身前的话,我请你吃驴肉。”
小道士哈哈笑道:“果然,天下没有傻子会故意将脑袋撞在驴头上,看来你便是我的有缘人,老头子说的一点没错,这驴,果然有灵性哩。”
帝晨儿怒红了脸,冷道:“你若再纵驴阻我去路,我便请你吃有灵性的驴肉。”
话音落下,毛驴受惊,原地一顿乱跳,奈何没有缰绳的小道士被其一个后抬腿给震飞摔倒在地。
竹林中,泥泞地上,有个小道士耍了个狗啃泥。
没有闲工夫在此与毛头小子论这论那的帝晨儿只是瞥了一眼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道士,继而便迈起脚步,一步跨出,便出现在百步之外。
可是如此速度,却又一次撞了个眼冒金星。
连连被撞退三两步,帝晨儿迅速稳住身形,挥剑怒道:“若再有阻拦,管你如何模样,该杀!”
可是随着气话说罢,却不见那驴背上有着小道士。
“别呀!”
弄得满身泥泞的小道士着急喊停,急匆匆跑来,绕过持剑的怒妖,脚尖一个用力,跃上毛驴,解释道:“不是告诉你了吗?这驴可有灵性哩,暂且不提你的剑能否砍得动它金刚脑袋,单说你我有缘,你便不能对它出剑。
在山上的时候啊,老头子可唠叨过呢,有缘人折缘,无异于去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糊涂怒事。”
帝晨儿深吸口气,沉着嗓子问道:“缘来何处!?”
骑驴小道士摇头,但却坚定道:“这个我也不知,但你有两次主动撞驴头,你就注定是我的有缘人。自这趟下山来,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撞驴头的呢,当然,这也是唯一一个哩。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乐呵乐呵?”
说至此,他一手护在嘴边,探着身子,压低声音,神秘道:“老头子可为我算过命呢,说我这命里注定有三位有缘人,一撞尾,二撞身,三撞脑袋,虽然我目前还不清楚后命,但起码,现在有了你,可就只差一位有缘人就三缘齐聚了。
嘿嘿,三缘齐聚,天命现,法相出,地破天惊,邪道丧胆哩,厉害不?”
帝晨儿皱眉,瞧得对方那有模有样的神态,看着并不像骗人,顺势多嘴问了句,“前一位有缘人,姓甚名谁?”
瞧得被自己的话给吸引,有缘人露出好奇,骑驴小道士咧嘴嘚瑟一笑,满脸荣光道:“天剑山上奇无单,撞尾,厉害不?”
帝晨儿轻呵一笑:“凑合。”
说罢,他也就不再好奇这件事,指毛驴,直言问道:“我若走,它可还会阻我?”
小道士嘿嘿笑道:“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哩。”
未等他话音落下,便觉察一股清风吹袭而过,再等他确认罢,眼前的有缘人便已经从眼前消失,继而赶忙扭头看去,有缘人已经踏出两百步开外。
好不容易寻得第二位有缘人,小道士怎会甘心让他溜走,呢喃了声:“老头子说过,三缘齐聚方才有我用武之地,岂能让你溜走?”
小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着急拍打驴身,可是这驴突然发犟,愣是不追,反而是四蹄踏的飞快,朝着前方踏去。
小道士着急,臭骂催促道:“顾头不顾尾的犟驴,跑反了,反了!快追啊,可不能让他丢了哩!”
犟驴“嚏”了一声,依旧顾头不顾尾,扬长而去,急坏了骑驴的小道士。
若不是山上的老头子说必须跟着驴走,小道士定是要跳下这犟驴,去追那位不知姓名来历的有缘人。
“嘶,好像是有缘妖来着......”
——
大周荆楚地,楚国郢都。
繁华闹市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处茶楼的二楼上,说书人说的正起劲,在场欢呼呐喊声排山倒海,此时正值讲到一段热血高潮,更是掌声雷动。
靠窗处有一位花白鬓发的持幡老道士正闭着眼睛,脸色平静如水,位于这喧闹之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格格不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打盹呢。
可是藏在宽大袖袍内的那双历经沧桑的手指,正灵活的掐算着什么天机秘闻。
随着说书人猛敲惊堂木,道出那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说道。”
一时间,茶馆内方才的热闹惊呼劲儿一下子就被泼了凉水,除了嘟嘟囔囔外,也就是寻常一般的喧杂,就好比一个响雷过后的哑雷一般。
就是这么一个环境下,突然再降“响雷”,惊得茶楼内顷刻鸦雀无声!
“不好!”
方才还平淡如水的老道士突然大惊失语,猛地站起身来,惊倒了坐过的长凳。
众人皆被惊到,所有眼睛皆瞧向他。
老道士依旧闭着眼睛,却仿若能瞧到一般,赶忙对众人赔了不是。
人流不欢而散,骂骂咧咧的再行各自的事。
不远处的说书先生润过喉咙,凑上前来,酸笑道:“道长,你这一惊一乍的,可比我这讲故事的厉害多了,你方才那一声咋呼,可比我讲至热闹处还要强不少效果呢。”
老道士温和笑道:“一时失态,多有抱歉。”
说书人故作惊奇道:“欸,道长何须抱歉啊,理应我来谢过道长才是,若非道长方才一咋呼,我还真不知那些个市井流言是真的呢。”
老道士微皱眉头,问道:“此话怎讲?”
说书人哈哈大笑道:“天底下靠嘴吃饭的人里,可有两大吊胃口,这其一是我们说书的,其二嘛,便是你们算命的。市井里都说,说书的图财,算命的害人,哈哈哈,这不,你这道士方才一语‘不好’,骗了多少人提心吊胆?厉害,厉害,哈哈哈......”
老道士不怒反笑,长袖下的手指再算一卦。
似是觉得自己一人嘲讽有些尴尬,说书人收去笑意,轻咳一声,问道:“道长方才言语‘不好’,敢问是何种‘不好’?”
老道士温和笑道:“你印堂发黑,恐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说书人瞬间黑了脸色,猛地挥袖,转身便走,怒哼一声:“不可理喻!一个瞎子,道什么印堂发黑,害人的老东西也不积点口德!”
老道士面对说书人的后背,提醒道:“且听贫道一言,勿要刁难讥嘲,否大难临头,血浸至亲。”
闻言,说书人脸色怒的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猛地拎起凳子就转过身来,欲要给这个满口胡言的害人老道士脑袋上狠狠来上这么一凳子。
可是当他气冲冲的转过身来后,却不见了方才那位老道士,一时间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逐渐变得惊慌木讷起来。
“神仙......老神仙?”
市井闹市内的人们接踵比肩,肉眼不见,只觉一股清风吹过。
老道士从人流中缓步穿行,路上行人皆匆匆过客,眨眼间,老道士便出现在东边的城门楼子下,再眨眼,他已行在几里外的官道上,脚步不急,嘴巴却碎碎念的急切。
“有前有后却无中,顺序有变,天机有改,天命难道本就如此?”
“有头有尾却无身,首尾无限制,岂不打架?”
“血光灾?机缘灾?是生是死?是危是福?”
哐嗤~
话音落罢,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降下雷鸣声,仿若天谴,老道士心惊胆战,终是停了袖间掐算天机的手。
一路走,一路算,一路碎碎念的老道士被这晴天霹雳给震慑的满头大汗,不由得深吸口气,哀怨道:
“兔崽子,可别危了自身,险了山上九霄宫啊!”
——
一路寻踪觅迹去找子书剑门弟子下落的帝晨儿终是行至一座清冷山头停下了无望步伐。
他独坐山头,静望夜幕秋雨,微凉。
且听风吹秋叶声,雨落泥泞声,此处人无声,心中百感交集。
这踟蹰一站,便是两炷香的时间,最终以握拳转身,不甘心的愧疚折回。
回至陈塘关魏家大宅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雨依旧下着,未曾停歇,院内的家丁下人皆撑着雨伞,举着火把。
大雨中仍旧跪着女婢花容,趴躺着一袭湿透黑衣的魏半塘,此时模样,他很像一条静卧在海平面上的一条黑色游龙,只是少了那份威严的精气神。
早已折返而回等候多时的魏大权撑伞匆匆赶来,为这位集魏家希望与一身的妖王撑伞。
帝晨儿瞧他一眼,问道:“若我食言,老太君当如何想我?”
魏大权心感不妙,却又说不出个该当如何,总不能再将那株千年人参给夺回来?
帝晨儿瞧他不语,至了屋檐下,魏大权依旧为他撑伞,帝晨儿先是凝重的望向东方,似是能透过高大院墙瞧见波涛汹涌的东海似的,继而又对着魏大权挥挥手,自顾自的呢喃道:“该死的江堂展。”
听不透这话的魏大权只是收了油纸伞,眼睑低敛,有些丧气。
母亲仙逝,儿子受苦,几番波折,赔了人参,又折名誉。
魏大权怅然叹气道:“明日,魏家就成了鱼虾存留地,名声就臭了。”
帝晨儿看向他,“思想烂根,人妖殊途可理解,人妖宿敌,非生便死,最烂;世俗叨扰,流言蜚语可不闻,流言入耳,可又怎能不入心?且随他们去,你走你的道便是。”
魏大权哂笑着摇头道:“终了,终了,老太君还是留给了我几个大难题,皆是对心拷问,难啊,真的难。”
确实难,人心最难考究,真心最难表达,世间换位思考者少,道人长短者多。
这位华夏妖王瞧着院中的淋雨男女,看了许久,最后看的不愿再看,便手负与背,转身离开,且背对着魏大权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倘若走的问心无愧,行的天地正道,那便行脚下路,莫问前程,莫管蜚语,迈步便是。脚上穿的谁家鞋,走的怎样路,自己清楚便可知足常乐,何故去管那些管不了的是是非非。”
但行脚下路,莫问前程当如何。
看着那妖王如背负重担般微有佝偻的腰身后背,在行过几步后不自觉的又挺拔如松,魏大权叹气自喃:“踏破铁鞋,难敌唇枪舌剑来的迅猛,遮天蔽日,穿鞋而过,脚,又该如何向前?”
说至此,他又怅然叹气,缓缓看向雨中那袭黑衣。
老父亲的忧郁眼神中,不经意间已多出三分心疼,三分不知所措。
——
一夜未眠,又身受小伤的帝晨儿,独自一人在魏家后院的那方半塘池塘边站着,一直站到眼下时日接近午时。
那方池塘在经过这三天三夜的大雨洗刷后,依旧半塘水,只是洗净了池中绿叶上的凡尘。
帝晨儿看不出其中的端倪,甚至在想,是不是老太君将希望寄托错了人。
午时三刻,虽为阴雨连绵的秋雨天气,但也不乏此一刻为阳气最盛之时。
此时,帝晨儿正值转身,头绪无果,欲要先行走开此地,但是当他迈出一步,身后半塘内便有三十三朵洁白莲花悄无声息的由白转黑,继而变黄枯萎颓败。
帝晨儿踏出三步,身后半塘池水中,九十九朵不合时宜开的旺盛的洁白莲花全部枯萎凋零。
与此同时,前院中趴倒在地的一袭黑衣,露出的鲜嫩白手上逐渐的生出细细的黑鳞。
后院中,当帝晨儿踏出六步与院中芭蕉蔷薇等绿植平齐之时,忽的察觉到它们尽数开始凋零,生机不再,帝晨儿猛地停下脚步,刹那间便听得身后传来女子之音。
“你是谁,为何要赠我此等气运?所图又为何?”
闻言,帝晨儿猛地转过身去,再瞧那方池塘,不禁惊骇水溢满塘,莲花凋零,一尾锦鲤正探头看向自己,且以它为中心,有着层层涟漪波澜,压盖住了雨落水面激起的水花。
更有积攒千万年的灵气成柱,直冲天际而去,那尾锦鲤位于灵气柱子中心,徐徐升空而起,身下隐有云雾。
帝晨儿下意识间不敢妄自托大,赶忙躬身拱手道:“在下帝晨儿,不知前辈所言之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还望前辈能够给在下一个明白。”
锦鲤身上闪烁起红色微光,一股令得帝晨儿不自觉心颤的威严逐渐强横起来。
它淡淡道:“吾乃是洪之女,莲锦。”
帝晨儿惊愕,洪之女,旧时情,老太君的第一言,就此应验。
莲锦继续道:“是天,封我们与此,无力抗衡。但你的身上有着逆天气运,既然不是你所刻意赠送,想来便是你的这份气运忤逆了天意,这才阴差阳错的致使天意露出破绽,由此,我便有了机会,与天一战,与命一搏,后来人,莲锦在此谢过了。”
说着,自其身上落下一枚鲜红色锦鳞,飘飘然穿过灵气柱子,悬停在帝晨儿的眼前。
锦鲤升空已有百丈高,声音依旧落下:“后来人,这是我们的谢礼,成与不成,皆算报恩与你,未来时,阔海客定也不会委屈与你。”
话音落罢,帝晨儿忽闻一声震人发聩的龙吟声响破天际,令他心中胆寒。
下一瞬,天地似成一偌大结界,自半塘中冲天而去的灵气柱子冲撞在那乌云之后,天开一线,露出了一只更为威吓人心的眼睛,一条桃红色的巨龙绕柱盘飞,脚下是腾云驾雾,行云布雨的本事更是信手拈来。
一时间,大雨漂泊如东海大浪从天而降,雷鸣滚滚,人心震颤。
此番骇人气势,可不仅仅只是燕地陈塘关这偏居一隅之地,这气势,覆盖了大周山河版图,这场大雨更是遮盖绵延了大个半壁江山。
桃红巨龙飞入一线天空内,乌云重新合拢,电闪雷鸣更是震人发聩,应接不暇。
看不见处,巨龙已过九重天阙,此番,天上仙神惊骇,无人去管,一场大战在如今三界无人所能及处,正战的血雨腥风,斗的你死我活。
方丈岛桃柳秘境中,小院旁的敞篷下,正在为妖途医圣涯辰渡气的三界第一剑突然看向西方,心中震惊不解。
涯辰感受到他妖气不稳,问道:“怎么了?”
剑尊天羽凝眉道:“一股洪荒灵气冲天而去,天开一线,与天在搏。”
涯辰忽皱眉头,“洪荒灵气?是谁人从混沌之墟中回来了?”
剑尊天羽摇头不解:“不知,但很近,可惜此时脱不开身。”
顿丘废墟地,仙门结界外的曹磬真驻了足,缓缓抬头看向雷鸣滚滚的乌云天空,惊愕道:“如今还有妖,可攻入那九重天外的十重天境,看来是位大人物。”
天庭凌霄宝殿内,众神自四面八方赶来归位,昊天凝重坐与金椅之上,双手牢牢扶着把手,口吐金言:“云开!”
众神皆抬头看向上方穹顶,但是等了许久,却依旧不见任何反应。
昊天再吐金言:“天外景,显现!”
言出法随,穹顶上显出一宇宙之景,其中一条桃红巨龙一口龙息喷射,天庭震颤,显现天外景的法力映像瞬间消散。
众神惊骇,仅仅龙威,便震散了昊天的言出法随。
九重天上仙门矗立所,摇摇欲坠的仙门宫殿内,元始天尊掐指算的飞快,片刻后凝眉甚重,“究竟是何方大妖,竟敢同天一战,逆天而为?”
此方天地外,山海所述赤水湖心,水中宫殿内,正闭关欲冲十八道劫痕入圣境的赤帝刘玄谨静心凝神中猛地睁开眼睛,他缓缓看向东方,皱眉凝视许久后赶忙静下心来,再入定闭关,若非及时制止自己的心神,恐此时心志被扰,定然走火入魔。
——
陈塘关魏宅后院,帝晨儿抬手握住那片由洪之女莲锦送来的一片锦鳞,这片锦鳞之上散发着与舅舅白染挥剑时如出一辙的气息,这是来自于洪荒时代的灵气,洪荒气。
放眼整个三界,小小魏家竟藏匿着一条来自于洪荒的大人物,帝晨儿无不震撼。
再抬眼望去,那天雷滚滚的乌云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惊天动地的战景?
逆天气运,唯有变强才可像她一般与天一战,唯有变强,才可以主宰一切。
那她,到底能不能战胜天?
帝晨儿将锦鳞收纳起来,快步行至满溢出滚滚水来的池塘前,定睛凝望水中,试图寻找洪之女口中所述的‘我们’,可是找寻半日依旧无果,冒出的池水,淹没了他的腰身。
不久后,魏大权匆匆赶来,趟水走近,皱眉惊问道:“帝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晨儿摇头道:“我也不知。”
魏大权惊神盯着粗壮的灵气柱,抬手指天,“那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帝晨儿思衬片刻,“也许,是你魏家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