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 桑桑姑娘

东海之上,正对李靖所言的茫茫东海之上,可是先前惊羽先生却仔细严明过,庆华山以东有着地渊峡,穿过地渊峡再行二十里就会见到三十里的桃柳林,可是问题就出在这片三十里的桃柳林上。

如果说地渊峡以东是茫茫东海,那这三十里桃柳林又在何处?而只有寻到桃柳古木方才能够进入桃柳秘境,无论是惊羽先生自己的话中带有矛盾,就连目前所有打听到的事情也是充满了疑惑。

接着往下分析,那浮游仙岛,也许是一个矛盾的突破口。原本就在茫茫东海之上的话,确实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能见到茫茫大海,但是这又没有明确说明,地渊峡以东二十里到底是三十里的桃柳林还是茫茫东海。

后两句:月光所照,鳌声为引。这更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庆华山是浮游仙岛方丈岛上最高的上峰,那和这月光以及鳌声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神秘的庆华山以及桃柳密林究竟在何处,有何这四句话有着什么关系,帝晨儿无奈长长叹气,拎起鸡翅给顺下了熬煮到进滋味的食物。

“沙姨,你知道方丈岛吗?”帝晨儿皱眉问道:“打听到的消息中明确提及了方丈岛,庆华山就是这岛上最高的山峰,但是我想不通,既然有着明确的地理位置,为什么咱们一路打听过来却只有一人知道。”

沙一梦纤指剥着虾壳,想了想,“如果人类口中所说的方丈岛是东海之上传闻中的四座岛屿之一的话,也许我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不知道庆华山所在。”

传闻中的四座岛屿?

看来这件事还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沙一梦将剥好的虾仁递给了他,说道:“曾经妖庭尚在时便已经有传闻了,说是东海之上有四座神秘岛屿,据说是洪荒时代便已经有了依据,但是妖庭并不给予着手,因为紫帝萧子契苦苦寻了数十年也尚且无果,故此传闻也就真的成了传闻。”

“但传闻不一定为假,对吗?”帝晨儿见她不置可否的颔首,在吃掉虾仁之后,说道:“如果方丈岛真的是传闻中的神秘岛屿,而找到它的方法并不那么简单。如果说明日那个女子真的是出入庆华山的常客,那么也许又能证明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紫帝萧子契是否真的寻到,或者他隐瞒了什么。”

沙一梦颔首,“至于紫帝萧子契是否找到,这暂时与我们无关。但就在刚刚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曾经你舅舅对我们说过‘洪荒岛真的存在’,但我不能确定他是酒后醉话还是要传递什么,其实也怪我,那日我也喝的酩酊大醉。”

说着,她惭愧的笑了笑,旋即挑眉,眼神暗示性的瞥向了正一声不吭吃着食物的胡颜菲。

帝晨儿瞬间会意,轻咳道:“姑姑,涯辰虽有约法三章,但只是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所在,可并没有说不能讨论方丈岛的事情,不是吗?”

姑姑?

墨八愣住了,抬头看了一眼正盯着胡颜菲咧嘴傻笑的狐帝,微微皱眉,但很快便又默默吃起了手中的食物。这话可以乱讲,怎么亲戚也能乱搞了?更何况你还是我青丘的狐帝呀!唉,算了,你是狐帝。

一旁正在挑剔着剥虾壳的胡颜菲正嫌弃这虾壳难剥,突然没人说话,她才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也恰巧就看到正对自己嬉皮笑脸的帝晨儿,他似乎有些尴尬,正用力的搓着手。

“你方才是在叫我?”胡颜菲微颦秀眉,清冷问道。

“是啊。”帝晨儿点头,牵强笑道:“总不能是叫冯仗剑这傻小子。”

冯仗剑抬起头来:“???”

“你继续吃你的。”帝晨儿将他的脑袋给按了下去。

胡颜菲稍微挪了挪屁股,有些‘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愣了稍许,将手中剥了一般的大虾直接塞到了帝晨儿的嘴里,拍拍手道:“叫舅妈。”

“......”

瞧得他为难,余光也瞧见沙一梦正准备站起身来大打出手,胡颜菲很快说道:“方丈岛,确实真实存在,碍于白染同涯辰的约法三章,我不能透露它的所在。”

她是故意的,真是个机智的女人!

帝晨儿会意笑道:“那好吧,不说就不说,我也不问了,反正你不是我舅妈。”

说着,他就要将露在嘴巴外面的虾尾给吸进嘴里,这个时候胡颜菲猛地探手抓住了尾巴,瞬间一拽,连带着口水和嚼烂的虾仁都给拽了出来,二话没说直接仍向了远处。

看不惯她这个脾气,沙一梦猛拍地面,探指道:“你这是浪费知道吗?可耻!”

胡颜菲抬头看她,眼神充满挑衅,拎起食盒中的两只大虾就给随手扔了出去,沙一梦气的直接站起身来,挥出拳头就要朝她轰去,她也丝毫不退让,站起身来的瞬间,修长的腿直接踢了出来。

瞧得此状,帝晨儿赶忙起身,欲要拦下这两人的拳脚,可是就在这时,二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眼神如出一辙瞬间警惕,齐齐朝着东南方向看去。

帝晨儿猛地也朝东南方向看去,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之后仓皇的逃离一般。

此时墨八已经冲出,手中烈刀阳炎之上绽起熊熊火焰,猛地横向一刀划出,强劲刀罡将前方八棵大树拦腰折断,随之另一只手化掌轰出一股劲风,将那八棵大树朝着黑影前方吹打而去。

砰砰砰!

随着大树挡下了黑影逃窜的路线,墨八脚步更快,急速冲进被掀起的扬尘之内。

沙一梦和胡颜菲相对对视一眼,各自收回拳脚,正准备朝着扬尘之内走去,就在这时,只听得‘轰’的一声碰撞之音,墨八的身影被震出,双脚有力的在地面上滑出了两条长达十步远的残痕。

那个神秘的黑影竟然能够将墨八给震退这般远的距离,想必也定然是个实力不俗的角色,而起方才的简短战斗中,有着仙气萦绕,可想而知对方是一位修士,或者是一名仙神。

眼见墨八就要追去,帝晨儿阻止道:“不要去!”

墨八停下了脚步,转身道:“狐帝,这样放任对方不管,会不会惹来麻烦?”

帝晨儿紧皱眉头,“我在陈塘关遇到了托塔天王李靖。”

闻言,沙一梦和胡颜菲颦眉更浓,胡颜菲问责道:“为何方才不言?!”

帝晨儿叹气道:“我以为他不会纠缠与我的,所以......”

“你竟然会信仙门神权!?难道你忘了你舅舅是被谁人所害?!”胡颜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如果你忘记他仇恨的话,那就趁早将妖王令给我,我来替他报仇!”

面对这个女人突然的暴躁,帝晨儿无话可说的低下了头。是啊,自己竟信了仙门神权......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沙一梦喝令她,“此地不宜久留,若真是李靖的话......”

“是个女子,年纪不大,被我砍伤了左臂。”墨八急忙打断了她的话,汇报了自己方才得到了一些讯息,“而且那女子的修为并不高,只是有一件护身的法器,我便是着了那法器的道,才处在了下峰,而且很明显,对方不是仙门神权的人,想来应该是位人间修士。”

听到墨八的讯息,沙一梦长松口气,道:“不知对方究竟是在打什么注意,小心为上,大家快些准备准备,还是换个地方为好。”

帝晨儿“恩”了一声,刚准备抬头说些什么,就看到胡颜菲冷着脸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赶忙道:“姑姑,我这不是怕大家恐慌,又因为对方没有敌意所以才没说的吗?你别这样......”

胡颜菲美眸微眯,秀眉紧锁,“你凭什么说对方没有敌意?”

帝晨儿搔首道:“我能感觉的出来......”

“仅凭感觉吗?!”胡颜菲深感可笑的轻呵一声,“你死了与我任何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决不能死,如果方才来的就是李靖,沙一梦会保你,但我绝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算是我给你的一个提醒,日后再因你荒唐想法而导致我深陷危险,那时别奢求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帝晨儿“哦”了一声,旋即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个自私的女人,虽然她没有理由帮自己,但是她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吧?!这话多伤人她是不知道?

“好了!”沙一梦将胡颜菲给拉至了一旁,“少说点话能憋死你?”

胡颜菲一把甩开她的手,双臂环胸道:“我也提醒你,危险的事情我绝对不做,因为我要活着,还不想死。”

沙一梦摊摊手,无奈叹息道:“心长在你肚子里,手脚又长在你身上,这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心吧,他虽然年纪小,资历尚浅,但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他不会致我们与为难之中的。我想,若是李靖真的要杀我们,他就不会和那孩子从陈塘关走出来了不是?”

胡颜菲深吸口气,“放长线,钓大鱼!”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手?”沙一梦转过身去,手掌一翻,赤沙握在手中,旋即朝着正瞪着眼睛看着这边不敢再吃东西的冯仗剑,“吃饱了就接着握剑,优哉游哉的,这剑可还没有认主呢。”

瞧见巨剑朝着自己抛来,冯仗剑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赶忙扑腾起双脚向后挪着屁股。

“刺愣~”

赤沙巨剑落在了冯仗剑大腿根处,刺入了地面。冯仗剑满头冷汗,盯着自己的裤裆,不嫌手油腻的就朝着裤子抹去。

“还在......还在......呼~”

——

在收拾过吃下的饭菜后,几人朝着林子的西面又深入了几里路,气氛也因为方才的争吵而变得有些压抑起来,一路无话,墨八负责守夜。

月挂枝头,不远处的冯仗剑已经抱着赤沙巨剑呼呼大睡,沙姨和胡颜菲各自依靠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闭目凝神,无言则依旧抱着那个‘大碗’,闭目念着他所执着坚持的东西。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帝晨儿缓缓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不远处的墨八身后。

两人同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听着帝晨儿接连暗自长吁短叹,墨八低声笑问道:“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帝晨儿不置可否的笑道:“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如果真是李靖的话,也许我们现在也没有这么安宁。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潜在的意识问题,你知道吗?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信任了仙门神权的人。”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墨八看了一眼放在双腿上的烈刀阳炎,“哪怕他们真的辜负了你的信任,你不还有我们吗?他们若赶来,我想我的刀不会这么安静,更何况不还有沙前辈吗?”

帝晨儿颔首道:“话是这么讲,但如果因为我的失误而导致大家受伤的话,不也是我的问题?”

墨八笑道:“你想的太多了,这样会累的。我们就是跟随你的人,我们的生死完全取决与我们自愿,说白了,这些也与你无关,所以你无需想这些没用的,好好走你选择的路,陪不陪你一起走,就交给我们自己去选就是了。”

帝晨儿一愣,笑问道:“墨八,你这样讲会不会显得我太自私了?我可并不只是青丘的狐帝,还是你的好友,不是吗?”

“这就更与你无关了。”墨八抬头望月,“狐帝,如果有一天我因你的抉择而死了,你只需要愧疚,无需为我伤心,更不值得为我流泪。”

“为何?”帝晨儿剑眉紧皱问道。

墨八笑道:“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为你去死,我能为了让你活下去而选择自己被杀吗?世间万物生灵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其实内心都很畏惧,谁愿意去死?可是,当‘不想要那个人死’的欲望强压过了自己对死亡的畏惧时,那就是另一种义无反顾的情感了。”

说着,墨八瞧了一眼正展露愁容的帝晨儿,“你不用质疑,因为这是匀儿曾说过的话。”

帝晨儿愣住了。

墨八继续道:“她为了你,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包括死亡。原本我对她说的这些道理也是抱着迟疑的态度去看待,我觉得她的话太过悲凉和美好,直到在妖王之属的时候我才顿悟了她说这话的真意。”

帝晨儿默默低下了头,墨八也再没有说话,更没有去看此时就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狐帝。

这一生中,也许并没有那么多的人真心爱护你,但只要有一人愿付出生命保你平安,便已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她的选择也许并没有经过内心千锤百炼的思想争锋,但她一定早已坚信,若你安然无恙,便不负她此生逝去的未来年华。

余生换余生,你,比我自己活着更重要。

月光照耀下,连滴成珠,模糊间似再见她莞尔笑颜,似再见她心甘情愿。秋风悲凉扫落叶,月色凄凄泪满襟,垂首莫问儿郎情,心田戚戚雾朦胧。

——

翌日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阳光透过林内薄薄雾气折射五彩斑驳,帝晨儿在前面走着,冯仗剑今日则是背着和他高低差不多的赤沙巨剑艰难的跟在后面。

原本沙一梦并没有打算让他带着赤沙巨剑再入陈塘关,但是这小子不知哪来的犟脾气,非要背着去,还主动拿出了自己早早醒来,寻找到麻之后编制而成的简易麻绳,只是碍于赤沙巨剑的重量,冯仗剑让沙一梦想想办法,施点法术之类的能够不让麻绳崩开。

谁料,普通的麻绳就已够这足有是头猪重的赤沙巨剑束缚了。

墨八好奇去提了提赤沙巨剑,他竟未曾提动丝毫,还险些被巨剑给砸到脚。

这般神奇的事情更是勾起了冯仗剑的好奇心,只是无奈沙一梦并没有告诉他这是为什么,只是说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

“你走慢点呗,等等我呀。”冯仗剑似在湍流中逆行一般,一个弄不好就险些仰过身去。

帝晨儿回首道:“不然你留下好了,为什么非要跟着进关?”

冯仗剑双手勒住了麻绳,吃力回话:“我想吃包子!”

“......”帝晨儿白了他一眼,旋即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来。”

“我要吃新鲜出笼的包子......牛绒草......羊蹄花......肉!”冯仗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边继续追赶着他。

无奈叹了口气的帝晨儿确实拿他没有办法,这般吃力的背着一柄这样剑,等入了关,恐不知又会惹来多少的异样眼光,只是他非要跟来,自己又总不能真的将他给扔在这里不管,倘若出了什么事,又上哪儿去找他这么一只妖来?

帝晨儿催促道:“你快些跟上,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可别误了要事。”

“放~心~吧~”冯仗剑咬牙切齿已经满头大汗,牙花子都积了淤血。

好在出发的时间较早,赶到陈塘关下时,这里已经挤满了百姓,有背着薪柴的樵夫,有扁担里挑着蔬菜的菜农,也有扛着鱼叉挂着渔篓来卖鱼的渔夫,商贩较多,虽总是被轻践,但总归还是为了生计,为了多讨些钱财,置办些过冬的厚衣裳。

他们眼中最奇怪的人,这小孩背着一柄和他一般高的大剑,累的是大汗淋漓,前屈着身子,双手按在膝盖上正大喘着粗气,还在同一个手负与背,一看就是公子哥的白衣说着什么。

一位揣着竹篮的老妪叹气摇头道:“命苦的娃娃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有什么好苦的?”

突然,一个挑着扁担,却穿着干净丝绸衣裳,竖着银质蝉翼冠的少女开口笑道:“余大娘,您还是别可怜他了,有这时间呀,还不如多想想今日去关内何处贩卖,卖几个钱呢。”

余大娘笑着,皱纹颇多但却遮不住和蔼,道:“大娘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啦,眼花啦,你瞧,要不是记得你这声音啊,保不齐又认不准你呢。”

少女嘿嘿笑道:“过了今儿啊,大娘您可真就再也见不着我了呢,我要走啦,今儿是最后一次来陈塘关了。”

大娘“嘶”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慌笑道:“是找到那位神人啦?”

“恩,托您的福。”少女习惯性的想搡鼻尖,抬起手臂又无奈给放了下来。

余大娘迈近一步,眨着眼睛好奇问道:“桑桑娃子,你给大娘说说,那位神人长啥样?有没有咱李总兵那样威风八面?”

少女笑了笑,“余大娘您别急,等我见到那神人后就给您将他给画下来,到时候让人捎带给您,让您自个儿评评去。”

两人呵呵笑出声来,喜乐融融。

登时,一位赤甲小将挺胸威武立于城楼之上,牛皮大鼓咚咚震响,一声绵延威武的“城开”,大敞朱红城门,门楼子下各商贩热闹了起来。

赶早。

熙熙攘攘的人流,各个元气满满。

等到桑桑姑娘和余大娘通过盘查入了关内,余大娘就挥挥手,朝着南边的康宁街加快了脚步,那里才是菜农的市场,赶晚了那就被别人给抢了先,自己竹篮子里的新鲜蔬菜呦,可就得剩下,第二天就蔫巴了,不好卖。

站在城门楼子低下,看着余大娘匆匆远去的模样,桑桑的笑脸也逐渐的变得忧郁低沉下来,似乎她并没有那么笑意盎然,似乎她的笑容只是为了让别人笑才笑的。

挪了挪扁担扛在肩上的位置,细皮嫩肉的她抿紧了薄唇,临走前,她颦眉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站在算命摊前的,那袭白衣的背影,杏眸中,却倒映出一个相似,但却不同的身影来。

也是一袭白衣,只是那人并没有如此秀发,更不是这般身高。

桑桑贝齿咬红唇,视线从白衣身上转移到了自己左手腕处的那个廉价小链上,杏眸隐有泛起朦胧水雾,提步沿着大道,匆匆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