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先婚

在尤漾说出这句话的很长一段时间。

这扇屏风划分的区域内,都久久地陷入了沉寂,气氛像极了是在上坟。

余珂更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感觉自己脖颈一阵发凉,脊背崩得僵直。

而尤漾却没事人一样慵懒地倚着沙发,悠悠闲闲地垂眸欣赏自己新做的漂亮美甲。

余光也不分一丝一毫,看也不看形色各异的两人一眼。

她自认为自己对沈淮礼已经足够客气了,毕竟作为今天的寿星,尤漾推了所有来自朋友亲人的聚会邀约,就为了今天他承诺过的拍卖会。

沈淮礼还搞出个迟到半天的名堂,不重视的态度已是昭然若揭。

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憋着的气就换个方式归还,反正不会让自己吃闷亏就是。

空气静默些许。

余珂抹了把额头冷汗,讪笑道:

“太太,您还是不要拿我开这种玩笑了,我刚才心脏都差点骤停了。”

尤漾也不为难无关人员,从善如流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红唇弯起,悠悠拉长语调:

“行吧,那下次不拉你出场了。不过,这次出场费我是不会给你结的。”

“好的好的。”余珂都快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了,恨不得给尤漾磕三个响头并高喊谢主隆恩。

他忙不迭摆摆手:“没事,我免费。”

看着自己高价聘用的秘书一副不值钱的模样,沈淮礼微凝的面容稍霁。

长腿一迈,行至沙发另外一端落座,身姿挺拔,端方如玉。

他摆手拒绝了侍者为他添茶的举动,衬衫卷起一方,露出修劲有力的冷白腕骨,淡青色的筋脉浅浅蜿蜒,匀净手指执起桌面上的瓷白茶盏。

沈淮礼将桌面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而后,他捏起旁边另外一个白釉空盏,将湖田窑影青瓜棱壶装置的冒着热气的清茶倒入其中,四平八稳地递到尤漾面前,嗓音清淡悦耳:“喝口茶水,润润喉。”

尤漾的余光其实已经瞥见了他整套动作,但心里那股气牵扯着她,不会轻易地朝人低头。

她挥了挥手,像是赶恼人的苍蝇一般,语气也娇蛮:“我不渴,不喝。”

面对她不善的态度,沈淮礼脸色却依旧和煦从容,指尖压着杯沿,观察了下尤漾的神色,又尝试着递到她面前,

动作一垂一抬,优雅从容,语气温容雅致:“这茶水败火,试试。”

兴许是“火“一字撩拨了尤漾心里的荒原,怒火呈燎原之势。

此仇不报非君子。

她掀眼凝视着沈淮礼,竹筒倒豆子连珠炮似的输出:

“你知不知道,你来得多晚。明明是你邀请我来的,非但不早早到这候着,反而让我在这里巴巴地等着你,你再晚来一步,我坟头草都快三丈高了。”

尤漾一顿连绵不绝的输出,说得她口干舌燥。看着沈淮礼那还执拗地递在她面前的茶水,也不犟了,纤手夺过来,浅抿了几口。

温热茶水甫一入喉,甘甜清润的口感便抚平了喉管燥热。

沈淮礼手掌落空,低睫浅笑了声,俊美的脸庞笼上一层柔色,冷漠瓦解。

他支着额,薄唇轻扯,溢出来的嗓音慵懒微沉:“这尤大小姐倒不必担心,坟头的草我会派专人给你清理,一定连根拔起,不让它们有生长余地。”

尤漾怒目而视:“……”

你死不死啊。

不久后,拍卖会正式开始。

这种活动就是有钱人的游戏,多的是人眼也不眨就加价百万千万。

寻欢作乐是豪门通病,而且寻常人眼里的一掷千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洒洒水,一点也不肉疼。

一身旗袍的女拍卖师立于高台,展示介绍着今日拍卖的昂贵珠宝。

介绍完拍品的资料,她含笑启唇:“起拍价,一百万。”

尤漾瞥了眼第一件拍品,试水的第一件还是稍次了些,都没有资格进入她的珠宝匣子。

她这个门外汉都能瞧出来的品质不佳,其他对此有研究的人更是能够看出来。

场内零零散散加了几次价,就以一百五十万的价钱成交了。

开始的几件都有些不入眼,惹得尤漾意兴阑珊,垂眸磨着光滑的美甲片,觉得无趣极了。

手头连份拍品资料也没有,她现在严重怀疑沈淮礼在坑骗她,把她当峨眉山上的猴耍。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尤漾侧脸瞥过去,语气凉凉:

“你就老实承认吧,是不是早就得知了内部消息,拉我出来戏耍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过繁重,沈淮礼那张常年冷淡得像是不染俗尘的脸庞,难得沾染上浓重倦色。前面一直阖着眼皮,浓密的睫毛在冷白肌肤上拓下淡淡阴影。

听到尤漾的问话,才懒倦地抬起眼,递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清润的嗓音也微哑:“什么?”

尤漾回敬了他一个“你就给我装,有本事就装到底”的眼神,忍无可忍地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的珠宝品质不佳,所以才带我来的。我就知道,你个沈扒皮,怎么可能会大发善心给我送生日礼物?”

“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我真的看透你了,沈淮礼!”

她语气激愤,声调抑扬顿挫。

立志于要将沈淮礼的险恶用心揭露痛批,以表自己不与恶势力屈服的决心。

沈淮礼认认真真地将她的话听清楚之后,神色依旧淡淡,但脸上的疲累却因此散去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骨,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距离尤漾更近了些。

沈淮礼抬手,并未先回复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温茶。浅啜了两口,薄唇染上莹润水色,看上去少了几分不近人情。

随后才淡定开口,语气稀松平常:“其实吧,我倒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买几件珠宝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尤漾双手环胸,挑着眼尾瞥他,依旧报以怀疑态度:“说得倒是挺好,但是画大饼谁不会?空口无凭。”

沈淮礼低哂了一声,双腿交叠,往后靠了靠,姿态闲散不失雅致:“鄙人向来只多做、不多说,尤大小姐又不是不清楚。”

“也是。”尤漾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就你,闷葫芦似的,谅你也不敢作出什么幺蛾子。”

沈淮礼瞅她一眼,薄唇抿起极淡的弧度,不置可否。

就在两人交谈间。

场内的氛围不知何时变动了下,四周变得骚动喧阗。

尤漾分神,从贵宾厅窗口望下去,才发现拍卖台呈上了一件珍贵珠宝,Pink Star粉钻,听拍卖师介绍这款珠宝是内部无暇艳彩,由国际知名大师呕心沥血打磨切割而成。

相较于这款,之前的珠宝已经可以蒙块布给埋了。

因为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场子倏然被炒热的原因。

尤漾眼睛一亮,也相中了这款。

毕竟流光溢彩、价值不菲的珠宝,谁会不爱呢。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随着拍卖师报价,场所里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加价了。

之前都是百万起拍,这款直接千万开始。

“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两千五百万!”

加价迅猛,竞价飞速飙升。

尤漾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沈淮礼,却发现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拿起竞牌,一派气定神闲的贵公子模样。

“……”

“我喜欢这个。“

尤漾转过头,一双波光潋色的眸子紧盯着他的脸,像是生怕他反悔耍赖,“你懂我的意思吧。”

已经如此明显的暗示了。

沈淮礼却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清劲的拇指和食指绕着牌子在掌心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看起来不为所动。

“……”

尤漾感觉脑海里有一壶沸腾的热水在咕噜咕噜冒泡叫嚣,她气得脑门都快冒烟了,看沈淮礼的眼神也像是一个有血海深仇的贼人。

真是信了他的邪了。

而且,你好歹装装样子啊!

就在尤漾脑海里飞速转动想着事后将沈淮礼下油锅煎炸还是扔海里喂鲨鱼时,身边的人终于动了。

男人利落举起牌,嗓音慵懒淡漠,不疾不徐地报价:“五千两百万。”

在沈淮礼说出这个数字前,这个Pink Star粉钻报价到三千万后,便是以百万百万的龟速加上去。

毕竟再怎么有钱,也得看珠宝价值量力而行。

而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直接断绝了后面人的声音,全场寂静,不少人明里暗里投来目光。

沈淮礼的声音极具辨识度,在他报价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听出来了,都瑟缩了一下不敢动弹。

也有因为他低调而不认识他的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那么豪横,暴发户土大款?”

“听声音还挺年轻的,哪家的二世祖来挥金如土吗?”

知情人士好心提醒:

“你们不知道吗?沈氏集团年纪轻轻就掌权,跺跺脚就足以震慑一方的那位。”

“沈淮礼?天啊,他怎么会拍钻石,送人吗?”

“不是听说他和尤家那位结婚了吗?旁边就是他太太?”

“应该是吧,看不清脸,千金一掷为博美人笑。”

“还直接叫价五千两百万,真会玩。”

在听到这个价钱,得知拍主身份后,再也无人敢竞价。

几次喊价后,“咚”地一声,拍卖师敲下成交槌,宣布了钻石的得主。

“……”事件几经反转,尤漾还有点懵。

她没想到沈淮礼这狗东西会来这一招。

“行吧,我原谅你了。”看着粉钻收入囊中,尤漾心情畅快,红唇翘起愉悦弧度,美滋滋地看了眼沈淮礼:“看在珠宝的份上,今天我俩的龃龉就一笔勾销吧。”

沈淮礼清瘦修长的手虚握着牌子,神色看起来漫不经意,但眼底拂过淡淡笑意,略一点头:“行。”

“不过,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他看着尤漾,轻描淡写道:“那么,多拍几件也无妨。”

后半场,尤漾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等沈淮礼签完签署书后,便心花怒放地跟着他回汀澜名邸。

回去路上,车厢依旧沉默寂静。

尤漾一反常态地没呛沈淮礼,而是扒拉着玻璃窗,望着外面繁华的街景,一颗躁动的心也慢慢宁静下来。

可能因为今天也是她过生日,脑海里的记忆便十分应景地将她拖回了十八岁的那天晚上。

许许多多的已经褪色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思绪飘远,沉渣泛起——

那一年,尤漾孤身在英国留学,撇下所有事物,毅然决然。

但刚去没多久,没有相熟的同伴,人生地不熟,又水土不服。只好一直呆在公寓里,直到晚上饿得不行,才出来觅食。

她从红色双层巴士上下来,浓厚的历史文化气息便扑面而来,伦敦的夜晚独有其特色。

灯火辉煌,光线琳琅,整座城市被璀璨交织映染,仿佛烟火低矮陷落。

尤漾独自一人吃了晚饭,坐在透明玻璃窗前看着人群熙来攘往,四周都是陌生的口音,金发碧眼的面孔。

来到异国他乡后,没有哪一刻,会比十八岁生日这一天,自己孤身一人过生日更为难受。

孤独如潮水般向她袭来,裹挟着万般的情绪,像是揿开了一罐冰凉的苹果醋饮料,那些气泡顺着她的喉腔往鼻尖冒,眼周也晕染上酸涩的感觉。

延迟的、积攒的情绪。

一点一点被冲刷上来,在她的四肢百骸和胸腔里丝丝缕缕地震荡游走。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许久,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

直到深夜,尤漾才起身结账单,因为买了生日蛋糕,被店员赠送了一顶纸质小礼帽。

出去后,她立于红色的电话亭旁边,静静抬眼望着不远处的玻璃彩绘浮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猝不及防间,肩膀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带着个中世纪风格的王子面具,看不清面部轮廓和眉眼。

可能是欧洲人吧,毕竟他长得那么高大,尤漾心想。

男人用很纯正的伦敦腔夸她很漂亮,祝她心情愉快。

尤漾知道在这个绅士开放的国度,碰上这样的事情也不惊奇,便弯唇说了声谢谢。

临到末尾,男人问能否拥抱一下,尤漾欣然答应了。

在那个礼貌却不失温柔的怀抱里,男人却换了国语言,用法语跟她说了句,语气低闷微哑,很有韵味的腔调:

“Joyeux anniversaire,Chère petite princesse。”

尤漾只熟悉中英两国语言,所以仅依稀听懂,记住了些许模糊音节。

回去用软件搜了下,才隐约知晓那人说了什么。

可能那个人看见了她手里捏着的生日礼帽,得知了是她的生日。

又觉得她长得美,漂亮精致得像个公主吧。

十八岁的尤漾,身处异国他乡,心理防线并未建筑牢固,空有一身犟骨头,但其实也没那么坚强。

轻而易举就能被陌生人的善意所打动,回到公寓哭得稀里哗啦。

回忆就像是一条簇然绵延拉长的线。

连接了过往和现在。

尤漾忽地想起高中的一个午后,她和陆苒梨趴在教室栏杆外,迎着午后灿烂阳光谈天论地,莫名少女心爆棚地说了句:

“虽然听起来很俗气庸俗,但我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就是成为公主,英俊的王子殿下驾着南瓜马车来接我,车上还要满载着价值连城的珠宝。”

她从未设想过,自己随口一说的十八岁愿望。

到了二十四岁还能实现。

虽然,好像只实现了一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Joyeux anniversaire,Chère petite princesse。(生日快乐,亲爱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