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与李元昭闻言皆是一愣,看着元宵的眼神也跟着古怪了起来,可随即他们似乎又觉自己不能抱着这种心思打量女子,便极有默契地错开目光,对视了一眼。
这还是元宵头一次被人误会年纪,她满打满算也才刚刚二十岁,又因为样貌生得玲珑秀气,旁人总以为她才刚刚及笄。
不过她是不在乎自己年纪的,有时候瞧着太年幼,还总被人轻视,当然轻视也有轻视的好,她可以不起眼地做许多事情。
元宵脸上的笑容更盛,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不以为意地对叶静道:“ 师侄可要我传授?”
叶静还当了真,立刻点头如捣蒜,想着要与这师叔拉好关系,“小师叔秘法愿意传授于我,何其荣幸啊!”
一旁的裴瑛脸色变了又变,他终是忍不住再次看向元宵,却怎么也不能从她白玉般的脸上看出任何上了年岁的痕迹。
“我的秘法嘛......”元宵见逗叶静很是有意思,便指着油纸伞上的妖邪道:“便是吞食妖丹驻颜。”
叶静闻言原本谄媚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说道:“这可...这可不兴开玩笑的......”
“你不信?”元宵收起了笑容,眼神顿时暗了暗,吓得那叶静更加不敢说话。
他看着地板好半晌,才小声说道:“小师叔怎么可能吞妖丹呢......吞了妖丹还是人吗?修道那就是...邪...邪魔歪道呀......”
元宵没有应他,继续优哉游哉地转着手中的伞柄,等到叶静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见地滴落在地,她才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道:“吓唬你呢!你师叔我不用驻颜,而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有此道行。”
叶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元宵手中油纸伞的目光也更加热切,他知道那上头都是这位小师叔降服的妖邪,密密麻麻多不胜数,更有不少庞然大物,一瞧就是百年道行,只叹元宵不愧是掌门高徒!
“我我我就说怎么可能!”叶静扭头便对裴瑛道:“小裴郎君,此行有我小师叔助阵,必定是马到功成!”
裴瑛也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叶静既然已经认下了这位小师叔,他也不好再询问些什么,可元宵的种种举止,总让他觉得有古怪之处。
再者,今夜离开扬州城太过匆忙,他还未与元娘子好好探讨追魂幡之事就带了她上船,即便她当真道行颇深,可若是举止不端心智不坚,此行也定是艰难。
“元娘子。”裴瑛在心中思忖一番,决意在下船之前先将这顾虑压下,若元宵当真不宜同行,到时候他再来亲自赔礼,可他一番安抚的话还没出口,叶静就先他一步开始抖落追魂幡的事。
只见叶静神色忽然鬼鬼祟祟起来,看了看李元昭,对裴瑛道:“小裴郎君,既然我小师叔带着追魂幡来了,不如我们就去......甲板上吧?否则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啊!要是还要回扬州......”
元宵闻言便知叶静是要去祭用追魂幡,连忙压下眼底的兴奋,面不改色地看向裴瑛。
叶静虽说是鬼鬼祟祟,但在李元昭看来那要避着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知道此次裴瑛来扬州另有要事,绝不是明面上说的彻查私铸银币一案,否则也不会带着叶静,更不会上船寻什么高人。
裴瑛倒是没想过避着他,言语上也从未刻意隐瞒,但李元昭是个通透的,裴瑛不说他也不细问,不过,他这几天从蛛丝马迹中也猜出点由头。
“叶老道,你行。”李元昭将被排挤在外的不满都撒在叶静身上,扬首睥睨了他一眼,随即对裴瑛道:“我替你们把甲板上的人都赶走。”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元宵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此事李元昭也没有资格知道,必定是事关重大涉及朝廷辛密,而要用到追魂寻魄的法宝,该不会......
她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未得到证实之前不敢乱说,只等着裴瑛应下叶静的话。
“小裴郎君!”叶静见裴瑛没有要离开厢房的意思,更是着急地劝道:“今夜是元夜,眼下又快到丑时,旷野清明,混沌无遮,追魂幡必然能指引方向!错过了好时辰,之后难免不准啊!”
裴瑛似乎被他这番话打动了,垂眸想了想,才点头道:“依你所言。”
叶静兴奋地几乎跳了起来,也不管剩下的两人,自顾自地冲出了厢房跳上甲板,望着头顶上那玉盘般的月亮呼吸吐纳。
“元娘子,请。”裴瑛起身朝元宵行了个礼,示意让她先走,元宵倒是也没跟他客气,收了伞也走上了甲板。
车船甲板上原本的守卫已经被李元昭支开,只剩一根桅杆孤零零地立在前头,叶静欣赏完了月亮,才伸着手走到元宵身旁,一脸讨好地望向她。
元宵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终是有些不舍地将手中的追魂幡交给了叶静。
“是了啊!”叶静捧着追魂幡生怕它“化”了,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头最高的台阶上,嘴里不停念着:“这就是宝贝的重量啊!”
他嘟嘟囔囔了许久,终是想起了正事,才从自己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掏出了个香炉,再往香炉上插了三根香。
元宵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叶静究竟是如何用这追魂幡,倒是没想到叶静袖子里还能藏一个小香炉,怪不得之前一靠近他就有一股香灰味。
香炉上三柱青烟徐徐袅袅升起,叶静广袖一挥驱散烟气,瞬间笼罩在一片迷离白雾之中,倒真是有了几番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将追魂幡祭在青烟之上,只见幡面迎风而展,上头纷繁复杂的符咒闪烁起暗黄色的幽光,正是元宵先前瞧见追魂幡被牵动时的模样。
“魂兮去兮,沉故里兮!”叶静手中不停捏着法诀,仰声长呼道:“魂乎归来,照四海兮!”
“归兮归兮,吾亦往只!”
“归兮归兮,吾亦往只!”
叶静的声音嘶哑而凄厉,让原本还琢磨着他道法的元宵心头大恸,她本不是轻易多愁善感之人,可或许是她也缺魂少魄,此时竟觉心有所感,惆怅期盼之情油然而生。
她望着那块追魂幡随青烟中摆动,倒真是希望它能指明一个方向。
就在幡面符咒跃动不止,光芒最盛之时,叶静却顿时伸手握住了它的一角。
这一瞬间,追魂幡在青烟中猎猎作响,正正指向了车船驶向的前方。
元宵顺着那方向看去,却是朦胧月色下一望无际的滚滚长江。
魂兮去兮,去何所只?
这长江连绵万里,从昆仑起奔涌至东海终,即便有追魂幡指引方向,又怎么能在流经的无数州府中寻到小小一魂?
她要是裴瑛,必不会踏上此途。
可她转念一想,那若是她的魂魄,即便是真的花费数年光阴追到了昆仑之巅,她也必定会追去的。
那裴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有谁值得他如此拼命?
追魂幡渐渐垂落了下来,叶静周身的青烟散去,他歪着脑袋揉了揉眼睛,指着正前方问道:“小裴郎君,这是往什么方向去的啊?”
元宵闻言心里头的惆怅顿时一扫而空,敢情叶静连方向都不认得。
裴瑛面沉如水地看着叶静指向的方位,江风吹拂在他俊朗的面庞上,漆黑的眼眸就犹如此时深不见底的长江,似乎有巨浪正在翻涌而起。
“逆江而上。”他轻声应道,随即竟微微勾了勾嘴角,对元宵与叶静道:“过了扬州便是金陵府,若是一路离开淮南,就到江南道。”
元宵见他说得轻快,也不知心里头究竟是何想法,忍不住提醒他道:“恐怕是要出淮南的,今夜之事,你若是留在淮南,迟早要落到王安的手中,更别说是追魂。”
而江南道也不见得是个好地方,前些年有兵祸,据说光起义的反王就有六路,原来的节度使镇乱不力,丢了官位也丢了性命,可朝廷也没办法压下祸乱,便由着江南道乱成了一锅粥。
元宵前几年曾路过江南道地界,几乎瞧不见个衣着完好的平民百姓,四处都是逃难乞讨的人,饿死的、战死的数之不尽,就连野鬼孤魂都堂而皇之地行在大道之上。
后来听闻有个叫陈留的把江南道的反贼全都收了,成了朝廷忌惮的势力,可不知怎的,这陈留又领了朝廷的招安,反倒成了江南道的父母官,还封了个异姓王。
若这追魂幡当真指向江南道,也不知裴瑛能否周旋得了?
不过这些事就让裴瑛去忧心,她只想套出这追魂幡的用法便夺走追魂幡溜之大吉。
今夜叶静祭幡寻的不是他自己的魂魄,必定有特殊之物作为引物,或许会是失魂之人的随身物件,可他除了那香炉什么都没拿出来,难道引物的玄机就在香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公路文,这章后大家应该能看出来大概路线了
另关于李元昭的职务说明一下,前文说到他是燕云节度使的义子,在江陵一带的水师任职,现在又提到是荆南的将军,地方比较绕,打个比方相当于说这个人干爹是北京市长,但在是华中地区工作,职位是武汉的程序员,大致是这个意思。孩子身世复杂了点哈,毕竟是主角团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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