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狐妖的妖丹已经彻底燃尽,可她来不及细细去挑接下来用伞面上哪只妖物的妖丹续命,连油纸伞都未撑开,只凭着记忆就引出伞面角落中几个不起眼的小妖妖丹。
这把油纸伞是她的本命法器,妖丹被收入伞中后便会化作图案出现在伞面上,而她每“吃”掉一颗妖丹化用妖力,相应的图案就会像被火星燎着了一般,从边缘开始慢慢消失。
平日里她用妖丹续命,就如同点燃的油灯慢慢将灯油烧尽,而她要化用妖力之时,则是将这盏油灯直接泼了出去燃起熊熊大火。
因此刚才为了对付码头上人数众多的武侯,她不得已才将那狐妖妖丹燃尽,此时也就不得不再换一颗妖丹续命,这换丹的间隙虽然短暂,但她仍是能感觉到身体变得沉重,意识也有些模糊。
裴瑛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放慢了奔跑的速度,扭头问道:“元娘子可有恙?”
元宵眼中妖异的猩红已经弱了许多,但她眼眶仍是有些泛红,被元月的冷风一吹,面颊也跟着染上了红晕,就如同被冻坏了的兔子。
“嗯?”元宵不想开口讲话,一张嘴冷风就呼呼往嗓子里灌,刺得难受,只应了一声就连忙摇了摇头。
裴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面上仍是那副冷肃端方的表情,可元宵却感觉到他的脚步慢了许多,而拽着她手臂的力道则重了些。
此时反倒是那叶静慢不下来,一手还拎着狗耳朵,跑在了裴瑛的前头,叫喊道:“裴郎君,你是犯了什么事吗?那些武侯都是来抓你?城门都关了怎么出城呢?”
裴瑛已经看见不远处冒出的几个桅杆,再过个坊道便是督水监后的官家码头,他也没心思仔细去答叶静的话,只对他道:“坐船出城。”
“坐船?这不行啊!”叶静闻言吓得脸色煞白,就连脚上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裴瑛哪里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就往前带。
叶静十分害怕地挣扎起来,奈何他的力气完全比不过裴瑛,只能一路嘟嘟囔囔地吵个不停。
元宵虽然不想说话,但她确实有些不耐烦,便替裴瑛说道:“你不走,扬州的武侯就要抓了你重刑伺候。”
“这是为何?小裴郎君不是扬州城的座上宾吗?”叶静没有上船,也难怪他完全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可就在元宵想怎么用最简短的话堵住他的嘴时,转角口便已经瞧见李元昭和几个禁卫打扮的人在朝他们招手。
等到两拨人汇合,李元昭理都没理叶静一下,直接带着裴瑛就穿过督水监后的码头,往他的车船而去。
他身后的禁卫纷纷向裴瑛行礼,有几个还直接站在了裴瑛的背后,应该就是裴瑛的亲卫,怎么说他也是个朝中重臣,出巡扬州不可能一个随从也不带。
元宵则跟在他身后仔细打量这伙人,一个个都身强体健脚步飞快,一瞧就是练家子,不过倒是没有能人异士,这一行应该就她与叶静两个道士。
扬州督水监卡在南北运河与长江水道支流汇集之处,此处码头与先前乘月楼画舫所停靠的不同,过往盐舶茶船商贩众多,官船亦在此暂歇。
李元昭带着他们绕过码头正面,直接往西侧走,这一片设了数道卡口,虽是深夜但也有不少官兵值守,而许多兵将的制式与扬州城的不同,有的人认出了李元昭,连盘问也无便放了行。
元宵倒是有些好奇李元昭的身份,他与裴瑛关系匪浅,但却并非长安的王侯公子,反倒是个水军中的将士?那为何他的船就能离开扬州呢?
一行人靠近最前方的那艘车船,船上已落了脚踏供人上下,上头的水师将士没有高声行礼,只简单点了点头,随即便领着众人登船。
可被裴瑛拽着的叶静此时又出幺蛾子,他伸手死命扒着码头上的木桩不愿登船,嘴里不停喊道:“会死人的,真不能上去,不不不,不上去!”
李元昭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给他再拒绝的机会,像拎小鸡仔一样直接把他扔上了船。
而不等他挣扎再跑,这艘两层高的车船直接收了锚就要离港,叶静感受到船身剧烈的颠簸立刻脸色铁青,整个人浑浑噩噩地靠在桅杆边上。
元宵见此,不由悄声问裴瑛道:“他是晕船吗?”
裴瑛点了点头,只好与自己的随从一人一边架起叶静,匆匆往船舱里躲去。
元宵不由想到,叶静不跟着上画舫,该不会就是因为晕船吧?
这艘车船有一对轮桨,不需扬帆便能行驶,夜晚出港的水道上没有别的船舶阻挡,车船很快就顺着水流汇入江道中。
头船起航后,它身后陆陆续续又跟上了三四艘车船,船顶悬挂着的旗帜随风飘扬,元宵半眯着眼睛,终是借着灯火看清上头写了“荆南”二字。
李元昭是荆南水师的将军?那他来扬州做什么?
如今世道乱,各处节度使几乎都不把朝廷看在眼中,个个都土皇帝,元宵虽不怎么了解这些土皇帝间的恩怨,但也知道一处的水师战船是不可能轻易去到别处地界的,除非是朝廷统一的调度,可如今谁还听朝廷的?
她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下,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下到船舱里的一间厢房。
叶静此时已经晕得摸不着方向,趴在裴瑛的身上不停说着:“为什么要坐船啊......为什么要离开扬州啊......不是还要等人吗?没等到怎么就走了呢......”
裴瑛的随从见此,将他从自己家郎君身上扶了起来,没好气道:“道长稳重些,你就当在地上一......”
这随从话只说了一半,裴瑛便看了他一眼,打断道:“你们先出去。”
众人得了令纷纷退下,厢房中只剩下裴瑛、元宵、叶静与李元昭四人。
没人扶着瘫倒在地的叶静继续道:“不等到人就走......到时候我怎么跟师门交待,那位师叔我连个招呼都没打,于礼数不合啊......”
裴瑛听着他的嘟嘟囔囔看向元宵,元宵则朝他露出个淡笑,还点了点头,示意他赶快说。
“这位便是前来相助的......道人。”裴瑛已经敛去方才逃跑的匆忙神色,正襟危坐在叶静面前的简陋木榻上,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
叶静闻言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扭着头环顾了一遍四周,才道:“我这师叔会隐身术还是变幻术?”
元宵见他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中倒也不生气,只转了转手中的伞柄,等着裴瑛继续说。
裴瑛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对上元宵的盈盈笑眼,朗声道:“这位元娘子,便是钟皇山前来相助的道人。”
“娘子?”叶静这才瞪着眼看向元宵,还以为是自己晕船听错了,连忙揉了揉太阳穴。
谁知元宵直接握着油纸伞,用伞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笑吟吟道:“师侄可清醒了?”
叶静顿觉脑门一片刺骨冰寒,让他的晕乎劲缓了许多,这才端坐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元宵,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宵面上风淡云轻,心里头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原本是想趁救叶静之时与他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谁知这家伙乱出招,变成了如今四人对峙的场面,可得小心不要说错话露了破绽。
“小娘子是.....小娘子是师门派来相助的?”叶静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元宵没有接话,而是从袖中拿出那块追魂幡,展向叶静。
叶静立刻就认出这宝贝,匆忙站起来想伸手去够,元宵却往回一收,让他能看不能摸。
“果真是追魂幡啊!”叶静满眼都是惊叹,细细打量了黄巾上的纹路许久,等到元宵要将追魂幡收起,他才立刻谄媚地问道:“敢问师叔名号啊......”
元宵微微挑眉,装出有些惊讶的模样,反问道:“你不知?”
“师门的传讯给的又不是我......”叶静委屈地看了眼裴瑛。
裴瑛感受到他责备的目光,才对元宵继续道:“此次求助贵门,只道是会谴掌门高徒相助,扬州乘月楼,以追魂幡为信,并未言其他。”
掌门高徒?
如今钟皇山的掌门是如意洞花鳞真人,她小时候远远瞥见过几眼,只知道她威严不可侵,道行也深不可测,倒霉师兄竟是她座下高徒?
元宵知道倒霉师兄的身份非但不怕,反而越发好奇,究竟裴郎君要做何事,让钟皇山遣高徒相助,她直觉这里头定是有不少积功德的好事。
“我名为元宵。”元宵微微请了个道家之礼,将油纸伞撑开架在肩上,露出那满是妖魔邪秽的伞面,勾着嘴角对叶静道:“你确是该称我一声,师叔。”
她师父与花鳞真人平辈,叶静称倒霉师兄为师叔,那便也该称她为师叔。
“哎呀!哎呀呀......”叶静一脸痴迷地看向油纸伞,他知道化妖邪入画是钟皇山特有的传承,自然也就信了元宵的身份,结结巴巴地道:“当真是......小师叔啊!”
其实他方才之所以那么惊讶并非因为元宵是女子,道门中女冠一点儿也不稀奇,就连他们钟皇山的花鳞真人也是女子,而纯粹是因为元宵的年纪太小了,瞧着不过十几岁,既然是他师叔辈的人物,怎么也要五六十往上了吧!
或许是花鳞真人收徒收的晚了?还是......
“小师叔驻颜有术啊!”叶静想了想,又讨好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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