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看着裴郎君面红耳赤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便知他绝对是个活人,可她明明......
她明明亲手将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为何他非但没死,胸前甚至没有一点儿伤痕,就连那一处的外袍都完好无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方才在江水中,她是被什么幻象迷惑住了?
水妖的幻象?
是了,王延朗落水之时她也看见了两个万丽娘,一个在水中,一个在船上,那她刚才在水里遇见的裴瑛也是水妖?
一想到此,元宵袖中的黄巾又是一烫,刚才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恶心感再次涌了上来,她心下一沉,回想起方才在江水中发生的一切,总觉得来这一趟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她之所以会来扬州,便是为了这位裴郎君的性命,十方鬼市的线人寻上了她,有人出了三千金要大理寺少卿裴瑛不能活着离开扬州,虽不知这背后是什么目的,可元宵还是应了下来。
一来是三千金实在是太多了,二来委托之人说有厉害的道人护着他,似乎是钟皇山的。
元宵顿时来了兴致,不巧,她师父也是钟皇山学道,只不过云游在外许久,又离经叛道,早与师门少了联络,以至于她从小也是个野路子。
钟皇山是远近闻名的道家仙山,入世颇深,香火鼎盛,弟子众多,可惜她除了小时候跟师父去过几回,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识了。
如今碰上个钟皇山弟子,元宵也想着能与他“切磋”一番,得些法宝道法,助自己修行。
而她在扬州守了好几日,终于是逮到了那位钟皇山弟子的踪影,见他在画舫外的酒楼等了许多日,便猜到是要与裴瑛在船上相见,于是元宵打扮成琵琶娘子的模样,早早混上了画舫布置好一切。
她看得出来这位师兄道法极深,可是却少了些涉世经验,于是,在她药酒、符咒加幻法的手段下,这人一时不查就被她定住了身。
也就是那位被元宵绑在船上不知道名字的倒霉师兄。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艘画舫不但驶入了走不出去的“鬼打墙”,还恰巧在阵中遇上了群水妖。
其实若是元宵不出手,那王延朗也琢磨了不少对付裴瑛的办法,但委托之人要她亲手取裴瑛性命,因此好几次她才出手相助。
再加上那“鬼打墙”非同寻常,方才画舫上又混乱一片,裴瑛竟是还想着要将整艘船的人救下带出去,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而后来元宵见他当真寻到了阵眼,便想着省了自己费心思出去,就让这位裴郎君先去破阵,自己紧跟其后,在他回程之时将那绳子割断,再用匕首刺死他,留下一截手指作为信物。
当然,那一江的水妖她便也顺手收入油纸伞,添几分伞中的功德。
她这办法是一举三得,可却没想到入水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她的预想。
那时靠近塔周的江水中全是游动的水妖,它们聚成漩涡将江水搅动得暗流翻涌,而元宵一直拽着垂落水中的麻绳稳住身体,却看见江水之中那座高塔上灯火通明,将四周的水域全部照亮。
塔中似乎还有人在走动,动作举止与妖邪全然不同,却看得元宵心中大骇,为何在江水之中会有一座高塔,那里头的人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她思索间,手中的麻绳已经绷直带着她往后退去,她便毫不犹豫地掏出匕首割断麻绳,法诀一点,逆着江流往裴瑛的方向游去。
绳断之后,裴瑛被卷入江底的漩涡之中,水妖撕扯啃咬着他的身体,元宵瞧准了方向,正要开伞收妖,谁知水中暗流骤然汹涌了起来。
即便她用了避水的法子,可却仍是被冲得在水中翻滚,再一抬头就没有瞧见裴瑛的踪影。
她随着漩涡绕着塔身游动,离着近了,竟看清那高塔的窗户上都裹着人脸皮,昏暗的灯火从塔内透出,一张张人脸清晰可见,若不是嘴巴与眼皮都缝了起来,当真就像活人一般。
可她还来不及再瞧仔细一些,高塔忽然发出剧烈的震动,江中巨浪翻涌,她直接被冲入暗流,与数不清的水妖纠缠在一起。
元宵紧紧抱着油纸伞,心道这江底乱象恐怕没那么简单,裴瑛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活着出去,她倒是应该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于是,她顶着水中激流开伞一旋,手中法诀正要施展,却在翻滚之间猛然瞧见了裴瑛。
两人的目光在水中对上,周围的水妖仿佛在此刻消失不见,而裴瑛看见她却并不惊讶,甚至还想与她说些什么,只是她耳边都是沉闷的水流声,塔中的灯火晃得眼睛有些看不清,她怕下一瞬两人又被水流冲散,便立刻伸手想要拽住他。
而裴瑛竟也在此时朝她伸出了手,在江水中牢牢牵住了她,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前。
此时回想起来,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虚无起来,就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可她仍然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只手握着油纸伞,另一只手则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小匕首,毫不留情地朝裴瑛的胸口刺去。
她还记得匕首刺入裴瑛身体时真实的感觉,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映着江中高塔的灯火,带着错愕与惊讶看着她,随即光彩渐渐消失不见,潮水般的绝望悲恸翻涌而来,却最终化成一抹释然的淡笑。
元宵愣愣看着裴瑛的双眼,在这短短一瞬似乎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怅惘,让她心头猛然一颤,如同被卷进无法挣脱的漩涡。
裴瑛的鲜血像雾气一般汇入江水之中,她在水中尝到一丝血腥味,下一瞬间那江中高塔上的人脸竟全都睁开了眼睛看向她。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恍惚间似乎是这条深不见底的大江凝视着她,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恐惧感压顶而来,让她下意识就想要离开这片水域。
而在此时,裴瑛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渐渐消失,可那地方却灼烫非常,如同有一团烈火顺着她的经脉往识海中蹿去。
元宵猛然松开拽住裴瑛的手,她的身体却像被什么生生撕开,识海如遭重击。
这剧烈的疼痛让元宵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眼前顿时漆黑一片,瞧见裴瑛的最后一眼,是他握着那把扎入胸膛的匕首,合上眼坠入江底的漆黑之中,而他的身后则是高塔上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
元宵的身体僵在当场几乎不能动弹,在这危急时刻,她脑海中拼命挤出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若是卸了这一口气,那她今日当真就要不明不白葬身水底与水妖为伍了!
求生的欲望让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祭起油纸伞,伞面瞬间红光闪烁,不管不顾地就将周围的水妖全部收入伞中。
那水妖的花纹顿时出现在了伞面,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再次消失不见。
元宵与别的道士不同,她虽收妖驱邪,可却能将妖邪化为己用,或者说,她是将这些妖物全都吃了,让自己沾染妖气。
数不清的水妖被她“吞吃入腹”,汹涌妖气压下那灼痛之感,脑识海也渐渐清明了些,让她能够睁开眼看清周围往江面游去。
她此时就如同那些在水中翻腾的水妖,在窒息之前,朝着水面奋力跃去。
好在刚一出水,就瞧见了那艘被麻绳牵扯着的小舟,她死死拽住还浮在江面的麻绳,袖中的灼烧感仍然未散,识海也被搅动得混乱不堪。
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意识模糊间被带出了那片水域,直到李元昭将她拉上了小舟。
而此时在这艘小舟上,本该坠入江底的裴瑛除了被水妖撕扯出的几道伤口,近乎完好无损地坐在船头,偏过身背对着她,整理着被她撕开的衣袍。
她确是听过有的水中野妖能以幻象迷惑人入水做替死鬼,难道真的是水妖的幻象吗?
元宵看着他的背影歪了歪脑袋,又朝漆黑一片的江心看去,月光在水面影影绰绰,根本瞧不见那高塔的六角飞檐。
袖中的黄巾仍然滚烫,元宵再次将它掏了出来,只见那上边的血迹已经不见,密密麻麻的符文在面上跃动,散发着淡淡的黄光,似乎是这法器被激发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裴瑛也不知道这小娘子为何要这样唐突自己,他本想整理好外袍,可没想到这衣服被撕得太过彻底,他只能将开襟的里衣拢到脖子处,不露出一点不该露的。
而李元昭瞧着他的窘迫模样却满脸的戏谑,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好奇探究。
裴瑛冷冷瞥了他一眼,犹豫了好半晌,才再次偏过身去,可目光却仍然避开元宵,只对李元昭道:“我们回码头吧......”
而他话音刚落,眼角却瞥见元宵一脸不解地盯着手中的一块黄巾,那黄巾上头描绘着暗密的花纹,这不正是......
“追魂幡?”裴瑛几乎愣在了当场,他与那位钟皇山的高人相约,便是以追魂幡为信物,这小娘子手中有追魂幡,难道她就是那位道士?
裴瑛见元宵此时浑身湿漉漉的,一张白皙如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盈盈美目中满是慌乱,捏着追魂幡的就像是捏着擦泪的手帕,全然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她会是那个道行极深、杀伐果决的......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裴瑛:谁是那个杀伐果决的高人?
元宵(冷面无情):谢邀,刚杀完人,破了阵,还收光了妖,你猜是不是我?感谢在2022-11-25 21:56:50~2022-11-27 21: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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