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边朝楼下走去,一边嫌弃地看着那衣袖上溅到的狗血,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衣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果然如此......
她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双猫儿一样的眼中光彩熠熠,神情灵动,哪里还有方才呆呆傻傻的模样。
这狗血不是血,已经成了蛊虫的躯体,而这狗也不是狗,只是供养蛊虫的活容器。
王延朗不是很爱这狗吗?用狗来养蛊做什么?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种蛊名为赤瘘,寄生游走在骨血之中,被其寄生的宿主血液逐渐被蛊虫吞噬凝结,意识渐渐疯癫,疑心极重,尤其怕水,最后会全身抽搐颤抖,惊惧而死,就好像瘪咬病一般。
而宿主死后,随着血液的干涸,这蛊虫也会溶于躯干之中,瞧不见一点儿痕迹,是个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好法子。
莫非,王延朗是想用这条狗去咬方才的裴郎君,让他被蛊虫寄生而死?
想到此处,元宵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那位郎君身手不错,怎么可能被一只疯狗咬到?王延朗会如此天真?
不过,管他天真不天真,只要不碍她的事,她也就不必在意。
元宵几步下到一楼的船厅,往通向后舱的甲板而去。她一身琵琶娘子的装扮,个头也不算高,低着头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艘画舫上满是酒香,琴声与谈笑声混杂,众人都在取乐,三两个吟诗作对,或是谈古论今,还有的看着纱帐后的琵琶娘子高声喝彩。
偶尔路边上有瘫倒的人也很是寻常,不过又是个不胜酒力的风流郎君罢了。
元宵从吵杂的船厅里钻上了甲板,江面的冷风立刻灌进了她的领口,吹散了精致的发髻。
她眯着眼拢了拢褂子才往后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跨过好些个醉倒的人才来到船尾一处堆着杂物的角落。
元宵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人在附近,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琵琶放下,弯腰朝身旁的篷布上一摸,只见那漆黑的篷布闪过一丝暗红,竟是变成了一把油纸伞。
伞面上似乎还闪动着怪异的花纹,不过一瞬,元宵便将油纸伞收在了身后。
此时才能看见,原来伞后还躺着个一动不动的灰衣男子,乍一看去与那些醉倒的酒鬼没什么不同,除了额头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咒,以及身上所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全都被翻开了。
元宵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位师兄,你是真穷,可师妹我也很无奈,对不住了。”
话虽如此,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随即也没将这男子的衣物整理好,就架起他一边手臂,拖着往船边上走去。
可没想到刚走几步,便听到头顶传来了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她立刻停下了动作,拖着人慢慢靠在了货箱边上,以免被他们从二楼看见。
“丽娘,你这是怎么了?”只听一男子语气极是不善,满是责备之意。
而那女子则声音颤抖地道:“王郎,我......”
“连一杯酒都拿不稳,我还指望你真能解决了那姓裴的不成?”男子责问道:“你看看你,发髻都乱了,成何体统?”
元宵心中了然,应是方才在厅中逗狗的王延朗,和被狗吓跑的那位琵琶娘子。
她本是没有偷听人秘密的爱好,但既然与那位裴郎君有关,她顿时来了兴致,听王延朗的意思,是想要这位柔弱的小娘子来对付裴瑛。
怎么对付呢?美人计?
万丽娘低声啜泣着,良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本就知道你要杀他......必定会警惕,即便我使出百般本事......他也不会......”
“闭嘴!”王延朗顿时怒意又起,恶狠狠道:“我王延朗想杀他易如反掌,你只不过是个添头,成了他死得更难看些,不成,我也有后手,可你就想想自己无用的下场!”
万丽娘见王延朗如此狠心薄情,心中委屈更甚,她打着冷颤抱住自己的胳膊,咬牙求道:“王郎!既然你有别的打算,念在我们多年的情谊,这一次就放过我吧!我在这艘船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王延朗冷笑一声,手上却极是温柔地摸了摸万丽娘的脸,安抚她道:“丽娘,你怕什么?不过是与裴郎君春风一度,这样的事你还做得少吗?罢了......你要是真的不愿,方才那狗吓你的时候,你就该在姓裴的身上挠一道,或是咬上一口,多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了。”
元宵心中明了,原来王延朗打得这个主意,不是让狗去咬裴郎君,而是想让这位琵琶娘子将蛊种进去,可这样的话,她也被蛊虫寄生了吗?
“可......”万丽娘还想再说,谁知江面忽然浪大,船身跟着晃动了一下,她听着那波浪声,只觉自己马上就要坠江,不禁吓得浑身抽搐,一时间竟喘不上气。
这浪来得突然,元宵拖着的男子也差点滚了出去,她赶忙又拽着那人的腰带拉了回来,还趁机探头往二楼瞄了一眼。
只见万丽娘双手抓着栏杆,眼睛有一瞬间快翻了过去,随即她便死死盯着江面,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骇人的东西。
王延朗在她身后,没有瞧见她的表情,以为这女人又是在耍性子,更是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尽力便是,我也还有别的手段......”
“那你为何要害我?”万丽娘声音嘶哑地质问道,王延朗不由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万丽娘如此语气,可他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可以容许一个琵琶娘子忤逆自己。
“本将军用你,是你的福气,你不愿,我可不会留你活口。”王延朗不念一点儿与万丽娘的情谊,冷声威胁道。
万丽娘僵硬地扭过头,咧嘴笑了笑,不知为何,王延朗觉得这笑容极是古怪,或许是厅内烛火的光影,万丽娘的嘴都歪到了一边。
“王郎,你知道吗?自此这东西到了我身上,我每次上江,都能从这江面上看到一个人,你猜是谁?”万丽娘指着漆黑的江面,轻声问道。
王延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看向她指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到,只觉万丽娘是胡言乱语:“怎么?还能看到你的那些牡丹花下鬼?是张太守,还是赵监军啊?”
万丽娘恢复了一向温柔妩媚的样子,凑到王延朗耳边道:“都不是......”
她的声音极小,躲在楼下的元宵完全听不到,只好赶忙掐了个法诀,将耳朵贴在了身后的墙板上。
“是我啊......”
王延朗偏过头,不屑道:“你疯了?”他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这蛊确是会让人疯癫,可没想到万丽娘这么快就不行了。
“我还看到......我在水里将张太守啊,赵监军啊,一点儿一点儿吃掉,你说......我能不怕吗?”万丽娘柔弱无助地靠在王延朗身上,一双手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不松。
谁知此时船身又是一颠,江上溅起的浪花落在了万丽娘的身上,她似乎被什么猛兽咬了一口一般,张大了嘴无声尖叫着。
这一回王延朗真有些被她吓到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想将她甩开,“只要你将这东西转到裴瑛身上,你就看不到了!”
可他话音刚落就觉脖间一痛,万丽娘一口咬住了他,给他蛊虫的人说过,这蛊游走在身体骨血,男女相合,或是津液血液相触便会转移,所以他才想用此法去祸害裴瑛,但万丽娘竟然敢将蛊转到他的身上。
王延朗怒极,一把掐住万丽娘的下巴将她按在了围栏上,可万丽娘方才下了死力,这一下连皮带肉,王延朗脖间只剩血肉模糊的一片。
“贱人!”他双目通红,双手用力就要将人掐死,可万丽娘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与王延朗僵持了一会儿。
江面的波涛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雾气已经浓到看不清月色,元宵听着两人打斗的声音,一边稳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想寻个东西将身旁昏死过去的男子绑住,却不知怎得心中一凛,似乎听到深不见底的江水中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元宵鬼使神差地往江面上看去,原本就漆黑一片的水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要出来了......
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如同她独自一人面对着巍峨山川与奔腾激流,她犹如蝼蚁一般渺小,一瞬间就能被碾成齑粉。
而这艘脆弱的画舫,却载着她直直撞了过去......
窒息的压迫感立刻将元宵吞没,她本能地想祭出油纸伞护住自己,可这时一个黑影却摔在了江面上,将她从这诡异的感觉中抽离了出来。
画舫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上面,原本死死制住万丽娘的王延朗随着船身的倾斜往一旁跌了过去,而他还来不及扶稳,就被万丽娘从身后猛地一推,整个人重心不稳掉下了船去。
王延朗倒是不怕,他水性极好,护卫又都在船上,只要他一喊就都会来救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刚一入水,正要翻身往上游去,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王延朗心中大骇,他眼角能看到那是一双女人的手,可却僵硬冰凉让他完全无法挣脱,甚至连扭头去看都做不到。
他只能死死瞪着还在船上的万丽娘,伸手不断地抓向她,想向她呼救,可他胸腔被挤压地完全不能进气,喉咙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不过一瞬,阴冷的江水就没过了他的头顶......
船身还在倾斜,元宵连同她手边的男子都撞向了船围板,差一点也要滚落水去,而她因为离着水面近了,也看清了眼前诡异的一幕。
只见方才还在二楼的万丽娘竟然出现在了水中,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挂着诡异僵硬的笑容,江水湿漉漉地从她的发髻上流下,没有丝毫的风情万种,只有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她的手缠绕着王延朗,如同情人的相拥,一点儿一点儿地将他拖入水中,消失之前,她还抬头看了一眼画舫,似乎在笑,脸皮却一动不动的。
元宵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回头一看,却见二楼的万丽娘脸色煞白跌坐在地,随即浑身颤抖着,半爬半跑地消失在了眼前。
两个万丽娘......
这一恍神,元宵手里拽着的男子已经有半边身子掉在了水里,其实她原本也是想将他扔到江里的,反正他会龟息术,死不了,可现在看来将他扔到水里多少有点不厚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九点整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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