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况春泉在宫外迎上沈霜野,照面便觉沈霜野似乎心情颇为不豫。

“侯爷入宫,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他问。

沈霜野摩挲指腹硬茧,同谢神筠伤的地方在一处,那里似乎还残着痒。他说:“我听说庆州随行的官员是谢神筠亲自点的人,包括俞辛鸿和颜炳。”

“是瑶华郡主点的人?但那俞辛鸿不是陆仆射的学生吗?”况春泉一惊,“今晨俞侍郎和颜主事才入长安,未入台院自辩便直接下狱——”

“谢神筠在一开始就算好了。”沈霜野握着缰绳,眼也不眨,“去年我们在燕州城外查获的那批兵甲,那些走商运的是是什么?”

况春泉不察他冷不丁问起这个,当时他们前后查获了数批兵甲,皆以寻常货物加以掩饰,他们心神都放在那些兵甲身上,对面上用来遮掩的货物倒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细想了片刻,才说:“那是我们查获的第一批兵甲,走商用来遮掩的是大批彩帛丝绸,还有一些金饰珠玉。丝绸的话蜀锦南丝,从庆州方向来,要么是绕过长安入北州,要么就是过灵西二州往西南方向去。西南是敬国公所辖,我当时去信给宣将军,提醒她细查西南境内走私之事。”

况春泉不解其意:“侯爷,是有什么问题?”

此刻谢神筠幽深语调在沈霜野耳边响起:“刀是好刀。”

人也当真是美人。遑论她还那样狠。

“我今日遇见谢神筠,她向我提及燕州城外查获兵甲一事。北境查获的那批兵甲,根本就是她递到我手上的刀。”

沈霜野缓缓笑起来,眼里却冷,“朝局如棋盘,你我皆棋子。谢神筠——当真是好算计。”

刀如何?剑又如何?总归都是杀人的利器,握在谢神筠手里,必是要见血的。

况春泉瞬间便理清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喃喃道:“借刀杀人。”他面色凝重,“燕州城外那批兵甲,是郡主送到我们手中的,刀锋所指,是——”

谢神筠把刀递到沈霜野手中,总不能是一时兴起。端看庆州山崩前后的蹊跷,目的为何也该明朗了。

俞辛鸿获罪,必然是证据充分,私开矿山,俞辛鸿纵然有胆子做这样的事,但也绕不开虞部监管,他是陆仆射的学生,那么从私铸兵甲到炸毁矿山,陆庭梧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陆庭梧去庆州,本就是为了灭口的。

“——是陆庭梧。”况春泉道,“那庆州山崩,若真要寻幕后之人,只能是和陆庭梧有关。”

沈霜野查走私兵甲案,一路查进庆州,逼得陆庭梧壁虎断尾以求自保,谢神筠稳坐壁上观。

在这场棋局里,谢神筠什么都不需要做,她只需把走私兵甲的事递到沈霜野面前,他为了北境安定势必会详查,甚至在未曾查出结果之前沈霜野根本不会泄露风声。

因为燕州在北境,是沈霜野所辖,他原本便手握重兵,被朝廷忌惮,在北境查出私铸兵甲,谁会相信那些兵甲和他没有关系?

藩镇乱象是大周痼疾,新亭之乱后有所缓解,朝廷重新收拢了各地兵权进行节制,但西北两境仍旧是节度使的一言堂。

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局势和人心,都被谢神筠拿捏得恰到好处。

甚至从始至终,她都将自己从兵甲案和矿山案中摘得干干净净。

俞辛鸿只是陆庭梧推出来的替罪羊。矿山案断在俞辛鸿这里,火便烧不到他身上了。

况春泉思及庆州种种,既有不忍更有厌恶,“私铸兵甲一事败露,陆庭梧便炸掉矿山销毁证据,那是——”

矿山之下,皆是活生生的人命。当朝死刑,尚且三复三核,何况是那许多无辜之人。

人命果真轻贱。

沈霜野生出点厌倦。

况春泉话没说完,看见沈霜野冷淡厌倦的神色,倏然想起——若庆州山崩是陆庭梧为掩盖私铸兵甲之事所为,那那些私铸兵甲的用途……

陆庭梧背后可是太子。

谢神筠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拿掉一个陆庭梧。

况春泉失声道:“侯爷——”

“此事还没完。”沈霜野抬眸,目光悉数隐进薄暮。

他道,“俞辛鸿替罪,陆庭梧隐身,私铸兵甲没有在朝上泄露端倪,谢神筠不会罢手。她知道我在追查私铸兵甲案,挑在此时将消息露给我,是用我这把刀用顺手了。”

沈霜野目光如炬,望向昏暗苍穹,谢神筠的异动在此刻得到解答:“她在试探。”

私铸兵甲断在俞辛鸿这里,谢神筠怎么会甘心?

“周守愚死前提到章寻,这个人至关重要。”况春泉在雪幕里抽丝剥茧辨析谢神筠意图,“郡主没有找到章寻,也笃定章寻还没有落到陆庭梧手中。铁骑先至庆州,她晚了一步,便只能怀疑是我们先把人藏了起来。”

“但她为什么怀疑我会把人藏起来?”沈霜野几近絮语,话音刚落他便已得出答案。

沈霜野本就为私铸案而来,陆庭梧炸毁矿山,牵涉人命无数,他不会姑息。

除非——

况春泉口中发苦,同样猜到那唯一的可能,他嘴唇翕动,无声道:“事涉太子。”

私铸兵甲的事同太子扯上了关系,那被炸毁的矿山呢?

他们已过朱雀大街,暮鼓声声催人急。

天边鼓声渐落,沈霜野仿佛能看见太子的车架行过东华门。

储君。

承天之祚,赐居东宫。太子就是正统。

是了,私铸兵甲案矛头指向的是太子,如今没有拿掉陆庭梧,谢神筠一定还会有动作。

皇帝已因迎驾东宫的事对太子有所不满,在这个时候太子再同矿山案扯上关系,皇帝会如何想?

“谢神筠还没拿到俞辛鸿的供词。”沈霜野道,否则今日不必来试探他,“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能从俞辛鸿那里知道了。”

不管矿山案藏着什么秘密,有一点毋庸置疑。

驿馆那场大火烧了半夜,谢神筠毫不遮掩她要陆庭梧死的意图。

但陆庭梧不是她的目标,东宫才是。

沈霜野道:“你去信给林停仙,告诉他燕州城的事沾过谢神筠的手,东西留不得了。”

沈霜野低垂目光,他垂颈如鹤,凌厉孤绝,再抬眸时是说不出的狠戾:“我得赴她这场生死局。”

日已近暮,昏暗苍穹低垂如天倾。

沈霜野在寒风中握紧手中刀,杀意如云雪遮天盖地。

谢神筠绝不能留。